如瑾側過頭去,注視堂中一架落地長枝花卉繡屏,清麗容顏映了初冬午後淺淡的天光,瑩潤著剔透光澤。“其實我倒是欣賞她。人夠聰明,心夠狠,我正需要這樣的人幫襯,亦需以她的冷硬心腸作對比,時時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青蘋掀開墜成菱角形狀的圓珠簾櫳,端著一碟新製的酥蓉餅進來,聽見如瑾說話,眉頭不由蹙了起來。“姑娘心底是善良的,不要這樣勉強自己,奴婢們幫不上您什麼,看著隻覺難過。”
熱騰騰的糕餅放在花梨小幾上,甜糯香氣在屋中慢慢散逸,如瑾招呼兩個丫鬟坐下一起吃,笑道:“我並沒有勉強,隻是在學著認真過活罷了。你們難過什麼呢,如今我們過得不好麼?等到母親腹中孩兒落地,那時便更好了。”
碧桃仔細揣度著如瑾方才的話,忍不住問道:“既然姑娘覺得她好,何不將她調來身邊伺候,奴婢雖覺得她有點嚇人,但憑心而論,她方才那些言語卻是奴婢說不出來的。她又是姑娘救下的,忠心也不必懷疑。”
如瑾搖頭:“正因如此才要放她在外麵,有些我們顧不到的事情便可讓她幫襯了。”
“那……要不要提一提她的等級呢,一個三等丫鬟,還被人排擠著,助力畢竟是有限的。”
如瑾仍是搖頭,隻道:“她若是沒本事改變自己地位,那才真是助力有限。”
水紅色軟綾帳高高掛在銷金葫蘆鉤上,半幅青絲散落於淺粉香羅枕,枕上半躺的人回過頭來,豔麗容顏憔悴枯黃,露出凶戾神色。
“人呢,人都……咳,人都死到哪裏去了……”
低垂的繡簾外頭匆匆走進捧著藥盞的丫鬟,戰戰兢兢來到床邊:“姨娘恕罪,奴婢去煎藥了。”
啪!盛著半碗藥汁的青瓷碗被揮落到地上,棕黃色汁液染髒了床下雀鳥紋錦墊。“你叫‘姨娘’叫得很過癮?”
繡簾一掀,又走進一個四十多歲的圓臉嬤嬤,臉上帶笑說道:“藍姨娘因何又發了脾氣,品霜丫頭叫您姨娘難道有錯麼?”
品霜拎著托盤蹲身去撿藥碗,然後手忙腳亂用帕子擦拭錦墊上的藥漬,一聲不敢出。床上躺著的人正是永安王府新進的妾室藍如璿,本是一臉怒氣,見嬤嬤進來趕忙換上一副和氣笑臉,撐著身子坐起來道:“趙嬤嬤怎地過來了,也不事先知會一聲,讓我怠慢了未能相迎。”說著又去責怪品霜,“嬤嬤來了都不知道通報,隻顧悶頭往屋裏闖。”
趙嬤嬤手裏提著一個紅漆小食盒,端正放到了床邊小幾上,笑道:“藍姨娘不必客氣,老奴此來隻是送幾碟點心,怎敢勞煩您迎接。恕老奴多句嘴,姨娘這病還是少生氣為好,早些養好了才能伺候王爺,否則空擔個虛名,沒的讓底下人看輕。老奴從侯府接了您過來,與您親近才說這些,您仔細琢磨吧。”
藍如璿連喘了幾口氣,勉強維持著笑容,咬牙道:“多謝嬤嬤提醒。”
“不必客氣。”趙嬤嬤將食盒打開,端出幾碟花樣精巧的糕點一一擺放在小幾上,“這是王妃特意賞給諸位側妃姨娘的,因您新來,別人都是兩碟,唯有您賞了雙倍,是王妃疼惜您的意思。”
藍如璿露出感激謙卑的神色:“替我多謝王妃關懷,待我病好了,一定親自前去謝恩。”
趙嬤嬤點點頭,轉身徑自去了,剩下藍如璿坐在床上咬碎了銀牙,瞅著那幾碟點心隻覺刺目,探起身來一甩手將它們全都揮到了地上。
正在努力擦拭錦墊的品霜嚇了一跳,慌忙側身躲開灑落的糕點,跪在一邊不敢再動。地上鋪著墊子,碗碟落下去沒有多大聲響,也不破碎,隻是裏麵盛放的點心俱都摔碎了,渣子濺了一地。
藍如璿厭惡地喝道:“滾出去,好好地守好了門戶,再讓人這麼闖進來小心我揭你的皮!”
品霜慌忙應了一聲,連地上狼藉也顧不得收拾,匆匆躲出門外去了。餘下藍如璿癱靠在水紅湘繡金香枕上,咬著嘴唇,慢慢紅了眼圈。
進門好幾天了,第一晚開始她就沒見著永安王的麵,新婚之夜獨守空房不說,到得次日本該去給主母敬茶,宋王妃直接以她養病為由未讓她出房門,這一關就關了好幾日,半步也不讓她出去。本是七分的病痛,到現在也關出了十分來,加之氣悶惶恐,這幾天她隻覺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越發連床都起不來。
尤其是,曾經在藍府裏侍過疾的兩個老嬤嬤總是過來找她,今日送東西,明日傳話,其餘都是假,像方才那樣夾槍帶棒的數落她才是真。兩人都是宋王妃跟前的人,因此便也能看出當家主母對她是個什麼態度了。
藍如璿萬沒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期盼了這麼多天,進得王府卻是這樣的局麵,一顆熱乎乎的心幾乎冷透凍了冰,委屈氣苦處真是無人可訴。房中獨坐時她便對著枕屏發怔,左思右想不知自己因何會落得這般田地。
“王爺,難道不是你看重我麼,不是你非要娶我麼?連死了都要抬進屍首來,為何我活生生的進來你卻不見我一麵?我是病著,但也沒有病到不能見人的地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