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柳濃耶,新蒲放也,依然風景吳閶。去年今午,何處把霞觴。贏得殘箋剩管,猶吟泛、幾曲回塘。傷心事,飛來雙燕,絮語訴斜陽。石榴,花下飲,吊花珠淚,還倩花藏。過一番令節,如度星霜。向晚竹窗蕭瑟,淒淒雨、先試秋涼,難回想,彩絲艾虎,少小事微茫。
——《滿庭芳》
這首《滿庭芳》,作於本應是家人團聚的端午節,節日裏風景依舊,柳依然是江南的柳,舊柳早已濃綠萬千,但是在徐燦的眼裏卻黯然失色。身世像秋雨那樣淒涼,於是徐燦一下子便隨著那淒清的冷雨回到童年的美好時光,小時候“彩絲艾虎”的往事,是會被放在記憶中,終身難以忘懷的。她的很多懷舊詩就是這樣,淡淡地描摹著記憶中年少時的場景,細細地用筆勾勒出來,那平淡的場景似乎並沒有什麼特色,和千千萬萬的家庭所度過的端午節一樣,因為太過於平常,那些隱藏在平凡事物中的濃濃的情意,也就不容易被人察覺出來。撫今追昔是最令人傷懷的,孩提時的生活有多麼難忘,和現實生活形成的強烈對比更讓人感傷。夢裏的江南再美,也是回不去的過往,現實的人生才是真正要麵對的。
在清康熙五年(1666年)陳之遴死前,徐燦與他煢煢相守,還不時聊以詩篇共同抒寫愁懷,消磨歲月。對照兩人詩集,有不少同題之作。陳之遴死了,“諸子亦皆沒”,她的生活之孤獨痛苦,實令人難以想像,看來她已萬念俱灰,連作詩的心情也沒有了。在《拙政園詩集》中,似乎沒有清康熙五年(1666年)以後,她在塞外所作的詩篇。在《詩集》卷尾則有兩首似乎為她暮年南歸後所寫的題作《感舊》的七絕:
人到清和輾轉愁,此心惻惻似涼秋。
階前芳草依然綠,羞向玫瑰說舊遊。
丁香花發舊年枝,顆顆含情血淚垂。
萬種傷心君不見,強依弱女一棲遲。
詩寫得極為沉痛。第二首中的“君”,當指陳之遴。這可能就是她最後的作品了。《清史稿》本傳稱徐燦“晚學佛,更號紫□(“竹”頭下“言”,音yán)”,陳元龍所撰《家傳》也稱其“晚益皈依佛法”。她希冀以此求得情感的解脫,這是她當時所可能找到的唯一的心靈歸宿。但從上麵兩首詩看,其情感上的苦病是終身難以解脫的,其心靈上的創傷是終身難以愈合的。一盞燈花,心頭恨語,卻不敢付筆端。念漏斷北風,此處無江南疏桐,寂寞枝頭,冷落閑愁,塞北無以訴。勾心深處千結,瘦盡燈花,瘦虧小院,瘦損南天月。箏闃瑟寂,清寒不抵,水闊木蘭舟,想江南,飄渺江天隱曳,朱樓鏡花空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