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不帶附言的信
你習慣在每封寫給朋友的信的末尾寫上P.S.附言嗎?
看完《郵差》,也許你會在一封信結束之後沉吟一下,補充一些信中沒有提到的事情。漁民的兒子馬裏奧·赫梅內斯在一個炎熱的中午,收到了他的朋友巴勃羅·聶魯達的信和包裹。在信裏,聶魯達除了用詩歌的語言,表達了對居住在黑島上赫梅內斯以及他孀居的母親、美麗的妻子以及新生兒子的問候,還簡單講述了他在法國當大使的生活。平生第一次收到來信的赫梅內斯沒有看到信的附言,他失望極了,直到打開包裹裏的收音機,按下播放鍵,聽到熟悉的老朋友的聲音傳來,這個年輕人不禁跳起舞來,吻了一下他嶽母的臉頰說:“我說對了,夫人,P.S.附言!我對您說了,沒有不帶附言的信……”
以錄音形式呈現的附言,聶魯達沒有了信中的幽默和調侃,他用深情憂傷的情緒,請求他的朋友——黑島上唯一的郵差,他的送信人——赫梅內斯幫他錄下黑島上的聲音。已經把黑島作為精神棲息之地的聶魯達,認為美麗的巴黎不過是一件“過分肥碩的衣服”,在巴黎的冬天,他“變成了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悲傷的皇帝”。他告訴他的朋友,“我的身體不好,我需要大海,我需要鳥兒。請把我家中的聲音寄給我。你到花園中去,讓風鈴作響……然後再拉拉那隻最大的鍾的繩子,五次,六次。你到岩石那裏去,給我錄下浪濤的撞擊聲。如果你聽到了海鷗的叫聲,把它錄下來,如果你聽到了恒星的靜默,也把它錄下來……”
閱讀《郵差》這本薄薄的小書到這裏的時候,我承認自己開始著迷於它的故事,甚至對這份美好的友情信以為真,仿佛其曾如碧波萬頃的太平洋上一朵浪花,真實且溫暖地親吻過黑島邊上的礁石。但這隻是智利作家安東尼奧·斯卡爾梅達通過虛構的方式創作的一個美麗故事。當年在一個“五等小報”做文化編輯的斯卡爾梅達,他被報社安排去黑島度假,順便采訪當時聲名顯赫的聶魯達的情愛生活,《郵差》就是他采訪之餘的“副產品”,故事很簡單:青年漁民赫梅內斯無心工作,每日在黑島遊蕩,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得知自己有機會成為一名郵差,服務於他唯一的客戶——著名詩人聶魯達,崇敬詩人和詩歌的赫梅內斯爭取到了這個職位,在日常交往中,他與詩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誼。赫梅內斯愛上了小酒館裏美麗的女郎阿特麗斯,為了向愛人表白,他向聶魯達學習“比喻”的用法,最後,在聶魯達的幫助和撮合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作者斯卡爾梅達本身也是一位活躍於拉丁美洲文壇的重要作家,在歐洲乃至世界範圍內都是一位有影響的作家,他以《郵差》為藍本將之改編成電影劇本,影片《聶魯達的郵遞員》1995年獲第68屆奧斯卡金像獎五項提名。斯卡爾梅達的寫作深受聶魯達影響,他創作的大量作品,對於聶魯達優美詩句的引用隨處可見,在《郵差》中,聶魯達與他人的許多對話都洋溢著詩歌的浪漫和激情,斯卡爾梅達通過自己的故事和語言,在傳達自己對聶魯達崇敬的同時,也使讀者對聶魯達的想象因此變得栩栩如生。書中有不少情節,都堪稱一堂精妙的詩歌講解課,這些探討和欣賞詩歌之美的對話,絲毫沒有喧賓奪主影響情節推進,相反卻如珍珠一樣,讓這個故事散發著晶亮的光芒。
“你有月亮的線條,蘋果似的風姿/裸體的你,是如此瘦弱,像赤裸的麥子/裸體的你,蔚藍深沉,像古巴的夜空/美發似攀緣覆蓋,鮮花像繁星點點/裸體的你龐大偉岸,發出黃色光芒,就像夏日中金色的教堂。”赫梅內斯將抄襲的聶魯達的詩句塞進了心儀姑娘的胸罩,從不正眼看他的酒館女郎奮不顧身愛上了郵差,氣急敗壞的未來丈母娘來到了聶魯達的別墅,奚落了一番著名的智利詩人,同樣被聶魯達懷疑其真誠程度的赫梅內斯情急之下終於學會了一直令他抓耳撓腮的“比喻”:“即使那個女人用剃刀刮我的骨頭,我也在所不惜”,“我的雙肺比手風琴風箱的能量還要大”,“可以吹動一艘護衛艦,一直開到澳大利亞”……不得不說,詩歌給了這個貌不驚人的郵差莫大的勇氣,而愛情最終讓他了解和掌握了詩歌的魅力。《郵差》是一本用詩歌語言講述友情和愛情的小說,它有著好萊塢電影的誇張表現手法,有著戲劇化的衝突,同時它悲涼的結尾(聶魯達死於智利政變帶來的迫害,赫梅內斯想方設法見了詩人最後一麵),也頗為迎合讀者“小人物見證大曆史”的閱讀喜好。李紅琴出色而流暢的譯文,亦給這個優美的故事增色不少。
在人們的通信大多開始依賴電子郵件的網絡時代,閱讀這本風趣幽默、凸顯著文字之美的《郵差》,會有一種獨特的感受。不知道在吹著腥濕海風、響著風鈴和鍾聲、飛翔著海鷗的黑島,還有沒有一個叫赫梅內斯的郵差,搖著自行車的鈴鐺,把信送到聶魯達故居,他的心情是不是還像第一次敲門時那樣,激動而忐忑。
尋找一個安靜的薩岡
《我心猶同》很薄,是可以卷在手裏隨時翻開閱讀的那種。它的作者是薩岡,裏麵收集了13篇大概可以稱做隨筆的文字。我在回家的搖晃著的地鐵裏閱讀這本書,讀完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它的確是一本適合於短途行走時閱讀的書,因為無需閱讀得那麼細致,對於通過《你好,憂愁》而認識這位法國女作家的讀者來說,這本書裏的文字,也許並沒有讓你全部讀完的耐心。但是,跳躍的思維和行雲流水般的文字,十分奇異地結合在一起,這樣的文風,同樣體現在薩岡的隨筆中。
《我心猶同》中的第一篇,描寫法國演員艾娃·嘉德娜的文字,長不過2000字,卻將一個“美麗優雅、名副其實又很奇特的小動物”形象地勾勒了出來。擁有薩岡這樣的朋友是幸運的,艾娃·嘉德娜的高傲、神秘、美麗和孤獨,在薩岡筆下,滋生了比夢露和嘉寶還要吸引人的誘惑力。或者說,薩岡在這篇短文中貌似隨意其實竭盡全力地為艾娃·嘉德娜畫像,是因為她們兩個具備同樣的精神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