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播放給我看的這個碟片內容說的是一個貧困的農村女孩考上了大學,因為沒有學費,不得不答應嫁給村長的傻子孫子。故事是用我家鄉的柳琴戲演繹的。聽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腔調,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情緒——不是因為故事,而是為家鄉文化竟然可以用這種方式保存並傳播而感動。我上中學的時候,同學間就有一位家是柳琴劇團的,有一次去她家,才知道劇團早已解散,演員的生活已經很窘迫了。在時隔近20年後,柳琴戲竟然出現了複興的跡象,令人高興之餘不由想去探詢其中的原因。

通過孫叔的介紹,了解柳琴戲碟片的拍攝和經營模式後,才發現家鄉戲已經全然進入了一個商業化的操作流水線。投資拍攝者是市裏的一位文化商人,早期也是柳琴戲演員,商海奔波一二十年後,還是義無反顧地回到了自己鍾愛的行當裏。用老文化人做編劇,稍付些潤筆即可。在圓自己演戲夢的同時還能有一份收入,所以演員們也是趨之若鶩。拍攝采取的是實景拍攝,省卻了舞台布景等諸多費用。戲拍出來之後,投資者再通過自己注冊的音像公司印製出來,發行到家鄉區縣的各個角落的音像攤,輻射到周邊省市,甚至還賣到了一些偏遠地區。據說利潤不錯。

我在家鄉縣城的一個音像店裏買到了這些碟片,每碟2元的價格讓人難以想象它的利潤出自哪裏(城市裏的盜版碟最低都要5元了),但店鋪裏鋪天蓋地的碟片還是能讓人感受到它銷售之火爆。想想也是,在消費水平尚不算高的家鄉,2元是一個合適的價格了,若再高,恐怕當地普通百姓難以接受。從瀕臨滅絕到形成一個有著自己生產和生存規律的產業,家鄉戲在娛樂多元化的今天竟然生生擠出了自己的一條活路,令人驚訝和欣慰。是該感謝那些本身就是一部戲劇的鄉村文化作者,還是該感謝那些嗅覺靈敏理想與賺錢兩不誤的文化商人呢,也許都應該感謝一下吧。

前幾天央視的一檔節目在探討2006年“草根”與“精英”的碰撞現象,一位評論家說媒體所謂的草根都是“偽草根”,因為真正的草根們根本不上網,那些在網絡上以草根名義說話的人其實多還長著一副精英麵孔。我覺得他的話一語道破了熱鬧一時的所謂“草根”與“精英”的真相。

在網絡上,是不存在草根與精英之分的,頂多是話語權多少之分。真正的草根和草根文化,都還蟄伏在鄉村和民間,它們有著自己獨特的“自循環係統”,在固定的區域和圈子內,草根文化顯示出旺盛的生命力。在我看來,我們家鄉戲的編劇和演員才是名副其實的草根英雄,在全國範圍內,也許沒有多少人知道和認識他們,然而他們在其受眾中,卻是不折不扣的明星。

那些網絡上“草根”碰撞“精英”的說法事實上是不成立的,在網絡世界,“草根”和“精英”不過是兩頂帽子,戴哪個更適合說話或者更適合攻擊自己的對手,於是便手到擒來。有人說郭德綱是草根,殊不知在他成名之前便已經注冊有自己的影視公司,做了演員和主持人,實質上他仍然是那個“機會留給有準備的人”這句俗語所指的“有準備的人”。同樣,剝下那些披著草根外衣的網絡英雄們的皮,你會發現他們和城市甚至和奢華生活都有著密切的聯係―城市堅硬的柏油路怎會有草根紮根的地方?

城市文化不斷蠶食著鄉村,鄉村文化沒有任何抗衡之力,唯一值得一說的東北二人轉,雖然改良後名義上走進城市了,但它仍然是被嘲諷和抨擊的對象,更別說那些壓根不符合現代娛樂口味的地方戲了。鄉村文化和城市文化之間,仍然有著難以逾越的鴻溝,它們的關係,是進攻與退守的關係,永遠做不到共榮共生。我曾想過,把從家鄉帶來的柳琴戲壓縮後傳到網上介紹給朋友們,後來還是放棄了。版權問題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這些帶有濃厚地方色彩的戲曲,怎麼可能在網上找到知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