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桑·都德,業布匹印花,四十三歲;阿黛琳·雷諾,都德妻,四十四歲;曷奈思特·都德,學生,十四歲;阿爾封思·都德,學生,十一歲;阿娜·都德,幼女,三歲;昂利·都德,學生,十九歲。

昂利是要做教士的,他不久就到阿裏克斯的神學校讀書去了。他是早年就夭折了的。在《小物件》中,你們大概總還記得寫這神學校生徒的死的那動人的一章吧:“他死了,替他禱告吧。”

在那張戶口調查表上,在都德家屬以外,還有這那麼怕“偷油婆婆”的女仆阿奴:“阿奈特·特蘭蓋,女仆,三十三歲。”

萬桑·都德便在拉封路上又重理起他的舊業來,可是生活卻很困難,不得不節衣縮食,用盡方法減省。阿爾封思被送到聖別爾代戴羅的唱歌學校去,曷奈斯特在裏昂中學裏讀書,不久阿爾封思也改進了這個學校。後來阿爾封思得到了獎學金,讀得畢業,而那做哥哥的曷奈思特,卻不得不因為家境困難的關係,輟學去幫助父親掙那一份家。關於這些,《小物件》中自然沒有,可是在曷奈思特·都德的一本回憶記《我的弟弟和我》中,卻記載得很詳細。

現在,我是來到這消磨了那《磨坊文劄》的作者一部分的童年的所謂“偷油婆婆”的屋子前麵了。門是虛掩著。我輕輕地叩了兩下,沒有人答應。我退後一步,抬起頭來,向靠街的樓窗望上去:窗閉著,我看見靜靜的窗帷,白色的和淡青色的。而在大門上麵和二層樓的窗下,我又看到了一塊石頭的牌子,它告訴我這位那麼優秀的作家曾在這兒住過,像我所知道的一樣。我又走上前麵叩門,這一次是重一點了,但還是沒有人答應。我佇立著,等待什麼人出來。

我聽到裏麵有輕微的腳步聲慢慢地近來,一直到我的麵前。虛掩著的門開了,但隻是一半;從那裏,探出了一個老婦人的皺癟的臉兒來,先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先生,你找誰?”她然後這樣問。

我告訴她我並不找什麼人,卻是想來參觀一下一位小說家的舊居。那位小說家就是阿爾封思·都德,在八十多年前,曾在這裏的四層樓上住過。

“什麼,你來看一位在八十多年前住在這兒的人!”她懷疑地望著我。

“我的意思是說想看看這位小說家住過的地方。譬如說你老人家從前住在一個什麼城裏,現在經過這個城,去看看你從前住過的地方怎樣了。我呢,我讀過這位小說家的書,知道他在這裏住過,順便來看看,就是這個意思。”

“你說哪一個小說家?”

“阿爾封思·都德。”我說。

“不知道。你說他從前住在這裏的四層樓上?”

“正是,我可以去看看嗎?”

“這辦不到,先生,”她斷然地說,“那裏有人住著,是蓋奈先生。再說你也看不到什麼,那是很普通的幾間屋子。”

而正當我要開口的時候,她又打量了我一眼,說:

“對不起,先生,再見。”就縮進頭去,把門關上了。

我躊躇了一會兒,又摸了一下發黏的門,望了一眼門頂上的石牌,想著裏昂人的紀念這位大小說家隻有這一片頑石,不覺有點悵惘,打算走了。

可是在這時候,天突然陰暗起來,我急速向南靠羅納河那麵走出這條路去:天並不下雨,它又在那裏下霧了,而在羅納河上,我看見一片濃濃的霧飄舞著,像在一八四九年那幼小的阿爾封思·都德初到裏昂的時候一樣。

(載《宇宙風》第六十二期,一九三八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