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主義是始於一千九百零九年由最初的未來派詩人意大利的斐裏坡·多馬梭·馬裏奈諦(Filippo Tommaso Marii)主唱的。這是把機械主義和力學主義引入藝術來,作為藝術的中心的課題的第一聲。那時是機械的發明把古舊的,舒緩的,夢想的生活完全地更改了的,二十世紀的初頭。驚詫著這些機械征服了空間,時間,而且把都市的外貌魔術地變形了的未來主義者們,便開始把輪船,機關車,汽車,飛機,電氣,都會的噪音等,盲目地神秘地謳歌起來了。他們是謳歌機械的力學的,但那完全是從沒有直接參與生產過程的人們的頭腦裏發生出來的東西,小資產階級的,同時是個人主義的東西。日本藏原惟人在他的一篇短論《新藝術形式的探求》(載《改造》一九二九年十二月號)中把這未來主義所歌唱的機械的特質,作了這樣的一個分析:
(一)未來主義的機械都是街頭的機械 汽車,機關車,飛機,車站,橋梁等,都是街頭的機械,是“消費的”機械。工場和其他的地方,都是被外表地處理著的。生產的機械從來沒有做過未來主義的藝術的題材。這表示藝術家是離開了生產過程。
(二)機械單被理解為快速力 機械的目的,任務,它的合理性,是在未來主義者視野之外的。他們耽美著機械的盲目性,它的無目的的驀進性。當然,這不是從事於生產的智識階級的心理。
(三)陷於機械的拜物主義(fetichismo) 在未來主義者,機械並不是為某種目的的手段,而本身是目的,是理想。這也不是自己從事於機械製造和運使的智識階級者的心理。
從這些特點看來,未來主義明顯地是反抗著過去的一切,而帶著一種盲目性,浪漫性,英雄主義來理解新的事物的現代的小資產階級的產物。它之所以會在產業落後的意大利萌生,並且在產業落後的俄羅斯繁榮,也是當然的事了。未來主義者歌唱著運動,但他們不了解那推動這運動的力和這運動所放在自己前麵的對象;未來主義者們歌唱著機械,但他們不了解機械的目的和合理性,未來主義者們反對著學院文化的成為化石了的傳統,但他們隻作著一種個人主義的消極的反叛。他們在藝術上所起的革命,也隻是外表的,隻是站在舊世界中的對於舊的事物的毀壞和對於新的事物的茫然的憧憬,如此而已。他們並沒有在那作為新的文化的基礎的觀念,新的生活,新的情感中去深深地探求他們的興感。他們的興感純然是個人主義的。
從這裏,我們明白了未來主義的發生是完全基於否定的精神的。馬裏奈諦之所以首唱未來主義,在最初不過是作為對於當時支配著意大利文壇的唯美主義的反動而出現罷了。隻否定過去,而所謂未來者,卻不過是偶然在心上浮現的一重幻影而已。一切舊的是已經死去了,一切瑣碎的,平庸的都已被未來主義者所毫不顧惜地拋棄了;至於新的呢——他們在等待著新來接受,隻要那新的是崇高,是暴亂,是剛打中了他們的理想的英雄事業。
未來主義者自始至終和政治密接地關聯著,他們意識到政治的出路是生活的總出路,而他們是努力著生活的創造的。政治上的那一條出路呢?這卻是一個問題。然而在未來主義者們看來也不成其為問題的吧。隻要是崇高,是暴亂,是英雄事業。於是,法西斯蒂的狂潮可以把意大利的未來主義者們卷去,而在俄羅斯呢,不用說,布爾塞維克的號角聲是早已引起瑪耶闊夫司基的共鳴了。單是這一個事實,就已經盡夠向我們說明未來主義的階級性。
因此,和對於機械一樣,未來主義者們的對於革命的理解,也隻是革命是偉大的,它的運動是有紀念碑的(moal)性質,和它是破壞著一切的而已。由著馬裏奈諦從而來歌頌戰爭,讚揚法西斯蒂的這條道路,瑪耶闊夫司基便來歌頌這完全異質的無產階級的革命!
瑪耶闊夫司基,從出身上看來,從他所過的生活上看來,是一個小有產者。他的父親符拉齊米爾·龔思丹丁諾維契(Vladimir stantinovich),是一個沙皇治下的山林官。他所受的教育和他的意識也是小資產階級的。他愛好天文學,他在“薔薇的燈”,“彷徨的人”,“給生存著的諸君”(都是咖啡館名)裏吟著他的詩歌(見《自傳》)。他沒有脫離現代人所有的一切的懦弱和無情地染著的現代的一切頹廢的印跡(見《少共真理報》的“革命文學國際委員會”對於瑪耶闊夫司基之死的宣言)。他之所以參加革命的鬥爭,擁護世界革命,做了革命的詩人和忠實的戰士者,就因為他憎惡過去,他需要行動,而革命卻能供給他那些在他覺得是可口的食料。於是《給革命的歌》,《我們的進行曲》,以及那名詩《一萬五千萬》等,便和革命的巨大的爆裂彈,群眾的亙數世紀的呐喊一起,像尼阿加拉大瀑布(Niagara Falls)一樣地震響出來了。從一九一九年到一九二○年國內戰爭最猛烈的時代,他帶著一種對於未來的世界的熱烈的憧憬,畫著宣傳畫,寫著煽動詩,動員的口號,反對叛節和投降的檄文。他在革命中看到了幾百萬的活動著的群眾,他歌唱這集團的行進的力學。但是,那集團生活的根底,運動的靈魂,是瑪耶闊夫司基所沒有正確地把握住的,也是他所不能正確地把握住的。
這裏,我們可以注意到,在對於革命的觀念的出發點上,瑪耶闊夫司基已經走到一條歧異的道路上去,那條由大熊星把自己活活地領著到空中去的(見《我們的進行曲》),並且要在宇宙上塗上彩色(見《勞動詩人》)的,浪漫的,空想的,英雄主義的道路。當十月革命爆發出來的時候,他曾向自己這樣地發問:我應不應該接受那革命。他的結論是如此:這在我是不成問題的。那是我的革命(見《自傳》)。於是他便用他自己的方式接受了革命。顯然,他對於革命的觀念是個人主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