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忽從郵局送來一封信,正是秋瑾的筆跡。淩峰的父親忙忙展讀道:
舅父母大人尊前:
曩夜自府上逃出,正風雨交作,泥濘道上,倉皇奔馳,滿擬即乘晚車北去引避,不料官網密密,卒陷其中,甫到車站,已遭逮捕,雖未經宣布罪狀,而前途凶多吉少,則可預臆也。但甥自幼孤露,命運厄蹇,又際國家多事,滿目瘡痍,危神洲之陸沉,何惜性命!以身許國甥誌早決矣。雖刀踞斧鉞之加,不變斯衷。念皇皇華胄,又摧殘於腥膻之滿人手中,誰能不衝發裂眥,以求滌雪光複耶?甥不揣愚鄙,竊慕良玉木蘭之高行,妄思有以報國,乃不幸而終罹法網,此亦命也。但望革命克成,雖死猶生,又複何憾?唯夙願舅父母愛憐,時予訓迪,得有今日,罔極深恩,未報萬一,一日溘逝,未免遺恨耳!別矣!別矣!臨楮淒惶,不知所雲。肅叩福安!
甥女秋瑾再拜
自從這消息傳來以後,母親整整哭了一夜,第二天父親到處去托人求情,但朝廷這時最忌黨人,雖是女流也不輕赦。等到七天以後,就要綁到法場行刑,父親不敢把這驚人的信息告訴母親,隻說已托人求情,或者有救。母親每日在佛堂念佛,求菩薩慈悲,保佑這可憐的甥女。
這幾天秋雨連綿,秋風瑟瑟,秋瑾被關在重牢裏,手腳都上著鐐銬,日夜受盡荼毒,十分苦楚,臉上早已慘白,沒有顏色。她坐在牆犄角裏,對著那鐵窗的風雨,怔怔注視。後來她愔然吟道:“秋風秋雨愁煞人”!她念完這詩句之後,她緊緊閉上眼睛,有時想到死的可怕,但是她最終傲然的笑了,如果因為她的犧牲,能助革命成功,這死是重於泰山,還有比這個更好的死法嗎?她想到這裏,不但不怕死,且盼死期的來臨,鮮紅的心血,仿佛是菩薩瓶中的甘露,它能救一切的生靈,僵臥斷頭台旁的死屍,是使人長久紀念的,偉大而雋永……
行刑的頭一天,她的舅父托了許多人情,要會她一麵,但隻能在鐵欄的空隙處看一看,並且時間不得過五分鍾。秋瑾這時臉色已變得青黃,兩隻眼球突出,十分慘厲可怕。她舅父從鐵欄裏伸進手來,握住她那鐵鐐琅鐺的手,禁不住流下淚來。秋瑾怔怔凝注他的臉,眼睛裏的血,一行行流在兩頰上,她慘笑,她搖頭!她淒厲的說:“舅舅保重!”她的心已碎了,她暈然的倒在地下,她舅父在外麵頓足痛哭,而五分鍾的時間,已經到了,獄吏將他帶出去。
到了第二天十點鍾的時候,道路上人忙馬亂,衛隊一行行過去;荷槍實彈的兵士,也是一隊隊的過去;一個個威風凜凜,殺氣蒸騰,殺一個人,究竟怎麼一種滋味?嗬!這隻有上帝知道。
幾輛囚車,載著許多青年英豪誌士,向刑人場去。最後一輛車上,便是那女英雄秋瑾。淩峰遠遠的望見,不禁心如刀割,嗚咽的哭了。街上看熱鬧的人,對於這些為國死難的誌士,有的莫明其妙的說:“這些都是革命黨?”有的仿佛很懂得這事情的意味的,隻搖著頭,微微歎道:“可憐!”最後的囚車的女英雄出現了,更使街上的人驚異:“女人也作革命黨,這真是破天荒的新聞!”
過了幾天忽從郵局送來一封信,正是秋瑾的筆跡。淩峰的父親忙忙展讀道:
舅父母大人尊前:
曩夜自府上逃出,正風雨交作,泥濘道上,倉皇奔馳,滿擬即乘晚車北去引避,不料官網密密,卒陷其中,甫到車站,已遭逮捕,雖未經宣布罪狀,而前途凶多吉少,則可預臆也。但甥自幼孤露,命運厄蹇,又際國家多事,滿目瘡痍,危神洲之陸沉,何惜性命!以身許國甥誌早決矣。雖刀踞斧鉞之加,不變斯衷。念皇皇華胄,又摧殘於腥膻之滿人手中,誰能不衝發裂眥,以求滌雪光複耶?甥不揣愚鄙,竊慕良玉木蘭之高行,妄思有以報國,乃不幸而終罹法網,此亦命也。但望革命克成,雖死猶生,又複何憾?唯夙願舅父母愛憐,時予訓迪,得有今日,罔極深恩,未報萬一,一日溘逝,未免遺恨耳!別矣!別矣!臨楮淒惶,不知所雲。肅叩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