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話,你說?”

“我問你今年是不是二十歲?還是——”

黃黛茜覺得白天的那條蛇又咬住她的心了,猛的跳起來,拍,給了一個耳括子,馬上把手縮回來,咬著嘴唇,把腦袋伏在桌上哭啦。

胡均益站起來道:“你是什麼意思?”

顧客甲把左手掩著左麵的腮幫兒:“對不起,請原諒我,我認錯人了。”鞠了一個躬便走了。

“別放在心裏,黛茜。這瘋子看錯人咧。”

“均益,我真的看著老了嗎?”

“那裏?那裏!在我的眼裏你是永遠年青的!”

黃黛茜猛的笑了起來:“在‘你’的眼裏我是永遠年青的!哈哈,我是永遠年青的!”把杯子提了起來。“慶祝我的青春啊!”喝完了酒便靠胡均益肩上笑開啦。

“黛茜,怎麼啦?你怎麼啦?黛茜!瞧,你瘋了!你瘋了!”一麵按著哈吧狗的肚子,吱吱地叫著。

“我才不瘋呢!”猛的靜了下來。過了回兒猛的又笑了起來,“我是永遠年青的——咱們樂一晚上吧。”便拉著胡均益跑到場裏去了。

留下了一隻空台子。

旁邊台子上的人悄悄地說著:

“這女的瘋了不成!”

“不是黃黛茜嗎?”

“正是她!究竟老了!”

“和她在一塊兒的那男的很像胡均益,我有一次朋友請客,在酒席上碰到過他的。”

“可不正是他,金子大王胡均益。”

“這幾天外麵不是謠得很厲害,說他做金子蝕光了嗎?”

“我也聽見人家這麼說。可是,今兒我還瞧見他坐了那輛‘林肯’,陪了黃黛茜在公司裏買了許多東西的——我想不見得一下子就蝕得光,他又不是第一天做金子。”

玻璃門又開了,和笑聲一同進來的是一個二十二三歲的男子,還有一個差不多年紀的人扠著他的胳膊,一位很年輕的小姐擺著張焦急的臉,走在旁邊兒,稍微在後邊兒一點。那先進來的一個,瞧見了舞場經理的禿腦袋,一抬手用大手指在光頭皮上劃了一下:

“光得可以!”

便哈哈地捧著肚子笑得往後倒。

大夥兒全回過腦袋來瞧他:

禮服胸前的襯衫上有了一堆酒漬,一絲頭發拖在腦門上,眼珠子像發寒熱似的有點兒潤濕,紅了兩片腮幫兒,胸襟那兒的小口袋裏胡亂地塞著條麻紗手帕。

“這小子喝多了酒咧!”

“喝得那個模樣兒!”

禿腦袋上給劃了一下的舞場經理跑過去幫著扶住他,一邊問還有一個男子:

“鄭先生在那兒喝了酒的?”

“在飯店裏嗎!喝得那個模樣還硬要上這兒來。”忽然湊著他的耳朵道:“你瞧見林小姐到這兒來沒有,那個林妮娜?”

“在這裏!”

“跟誰一同來的?”

這當兒,那邊兒桌子上的一個女的跟桌上的男子說:“我們走吧?那醉鬼來了!”

“你怕鄭萍嗎?”

“不是怕他。喝醉了酒,給他侮辱了,劃不來的。”

“要出去,不是得打他前邊兒過嗎?”

那女的便軟著聲音,說夢話似的道:“我們去吧!”

男的把腦袋低著些,往前湊著些:“行,親愛的妮娜!”

妮娜笑了一下,便站起來往外走,男的跟在後邊兒。

舞場經理拿嘴衝著他們一呶:“那邊兒不是嗎?”

和那個喝醉了的男子一同進來的那女子插進來道:

“真給他猜對了。那個不是長腳汪嗎?”

“糟糕!冤家見麵了!”

長腳汪和林妮娜走過來了。林妮娜看見了鄭萍,低著腦袋,輕輕兒的喊:“明新!”

“妮娜,我在這兒,別怕!”

鄭萍正在那兒笑,笑著,笑著,不知怎麼的笑出眼淚來啦,猛的從淚珠兒後邊兒看出去,妮娜正衝著自家兒走來,樂得剛叫:

“妮——”

一擦淚,擦了眼淚卻清清楚楚地瞧見妮娜掛在長腳汪的胳膊上,便:

“妮——你!哼,什麼東西!”胳膊一掙。

他的朋友連忙又扠住了他的胳膊:“你瞧錯人咧,”扠著他往前走。同來的那位小姐跟妮娜點了點頭,妮娜淺淺兒的笑了笑,便低下腦袋和衝鄭萍瞪眼的長腳汪走出去了,走到門口,開玻璃門出去。剛有一對男女從外麵開玻璃門進來,門上的年紅燈反映在玻璃上的光一閃——

一個思想在長腳汪的腦袋裏一閃:“那女的不正是從前扔過我的芝君嗎?怎麼和繆宗旦在一塊兒?”

一個思想在芝君的腦袋裏一閃:“長腳汪又交了新朋友了!”

長腳汪推左麵的那扇門,芝君推右麵的一扇門,玻璃門一動,反映在玻璃上的年紅燈光一閃,長腳汪馬上扠著妮娜的胳膊肘,親親熱熱地叫一聲:“Dear!⋯⋯”

芝君馬上掛到繆宗旦的胳膊上,腦袋稍微抬了點兒:“宗旦⋯⋯”宗旦的腦袋裏是:“此致繆宗旦君,市長的手書,市長的手書,此致繆宗旦君⋯⋯”

玻璃門一關上,門上的綠絲絨把長腳汪的一對和繆宗旦的一對隔開了。走到走廊裏正碰見打鼓的音樂師約翰生急急忙忙地跑出來,繆宗旦一揚手:

“Hello,Johny!”

約翰生眼珠子歪了一下,便又往前走道:“等回兒跟你談。”

繆宗旦走到裏邊剛讓芝君坐下,隻看見對麵桌子上一個頭發散亂的人猛的一掙胳膊,碰在旁邊桌上的酒杯上,橙黃色的酒跳了出來,跳到胡均益的腿上,胡均益正在那兒跟黃黛茜說話,黃黛茜卻早已嚇得跳了起來。

胡均益莫明其妙地站了起來:“怎麼會翻了的?”

黃黛茜瞧著鄭萍,鄭萍歪著眼道:“哼,什麼東西!”

他的朋友一麵把他按住在椅子上,一麵跟胡均益賠不是:“對不起的很,他喝醉了。”

“不相幹!”掏出手帕來問黃黛茜弄髒了衣服沒有,忽然覺得自家的腿濕了,不由的笑了起來。

好幾個白衣侍者圍了上來,把他們遮著了。

這當兒約翰生走了來,在芝君的旁邊坐了下來:

“怎麼樣,Baby?”

“多謝你,很好。”

“Johny,you look very s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