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來,在家人的眼中,阿銀是沒有地位的人了,沒有丈夫,沒有人寵眷,也沒有了不得的生產力使全家都服服貼貼的不說話,而且她那種平安無事的態度也使人討厭,那吃得肥肥胖胖的身體與乎一切青春少艾的表情都令人作嘔。她配像一年前那般的享受!她應該恢複絕頂的丫頭的生活,因之她不免受些閑氣與奚落。但這於她沒有什麼,她做慣了丫頭,她便努力的從事各種的操作,刻苦自己,菲薄自己,她自己覺得依然過的很不錯。

但這種安分守己的生活也能博得人們的垂憐,因為柏年知道她鄉居的不融洽,乘著同鄉來京之便,把她帶到都門了。

將到京的時候,柏年雇著汽車在前門車站等著,他沒有小看這年輕的親姆,直等著她到夜深。

十二點半的快車到站了,他伸長著脖子站在鐵柵門外數著一個一個的旅客。在人堆裏,他發現姍姍來遲的年輕而美麗的親姆,抱著孩子跟在兩個同鄉的後麵,他熱烈的歡呼,和同鄉的寒暄,和親姆問安,和孩子擁抱。同鄉的走了,他將親姆擁上汽車如同照顧自己的女孩兒似的,然後自己也跳上車,坐在親姆的旁邊。車在黑暗中前進,顛顛簸簸的他倆幾乎有時是偎倚著了。這顛簸,這偎倚,把年輕的孤苦的少婦的心由寧靜中擲到波浪裏去了,她差不多要感謝他那種流露著的歡迎的盛意,而且差不多領會出自己應該去感謝他的好處來的。

但是在車中隻是摸不著邊際的問答,而且是不大自然的。

十幾年的睽隔,都門的一切是全變了,除了灰塵撲撲的馬路和墳墓一般荒涼的矮屋:阿銀舊地重遊,回首當年,免不了暗拋幾點傷心之淚。

幸而柏年全家都對她好,她的生活差不多要超過初做親姆,太婆的時代了。

在一次午飯的時候,柏年夫婦忽然目光凝視著阿銀頭上蓬鬆的頭發,用商量的口氣說:“親姆何不把頭發剪脫?”

“剪脫不難看嗎?像我這樣的人?”

柏年微笑的看住阿銀,阿銀感到他那種奇異的神情,很不自在的。

“於今的姑娘奶奶都時行剪發啊,像我三四十歲了也跟了她們剪了呢!剪了發幾多輕便啊!柏年夫人慫恿著。

“像別人,剪了發也還好看末,剪了多末省事啊……”柏年在旁凝視著阿銀,打著邊鼓,而且諂諛的笑,直把阿銀的頭都逼得低下去了,連耳朵都紅了,最後也就忸怩的笑著認可了說:“也好,下午就請太太替我剪了吧,要到外麵去剪我是不慣的。”

剪了發的阿銀又另具一種風光了,更年輕,更標致。在柏年的計劃中覺著可惜的是少了一件時式的旗袍,於是:“親姆也很可憐的,年輕輕的守著寡,到北京來一趟也不容易的,替她做件把衣服使她快樂快樂吧。”這樣向夫人懇求著,得了同意以後,不久,阿銀便有好的旗袍穿了。

穿了旗袍又剪了發的阿銀,不消說柏年更加不敢小看她的,上電影院,上城南遊藝園,聽京戲,全有阿銀的分兒;阿銀也不再自卑,不再過分的寧靜,她滿心歡悅的承受了這一切的快樂,她過得比以前更舒暢愜意!實在,她漸漸的有些明瞭為什麼人家要使她過這樣的好日子,她心旌搖搖的帶著感謝的私衷來安排以後的一切。

兩個月的快樂日子過去了,柏年夫人不幸得了病,被送進醫院;家人是整天的在醫院裏出進,柏年阿銀也常在醫院裏出進。可是日子拖久了,阿銀是有孩子的人,不便常在病院裏去吵擾病人,隻在家照料著一切,而柏年也忽然不像以前那樣守候在夫人身邊,卻趁著閑空奔回家廝守著阿銀。

那晚九點鍾的時候,柏年由病院回家。孩子們全睡了,柏年在阿銀的房門口徘徊了好幾次。阿銀不知他在憂慮著什麼,她抱著將要睡熟的孩子從床沿欠起身來低低的問:“太太好了點嗎?”

“謝謝親姆,她好得多了,個把星期就要出院呢!”

這是多末好的機會,這是多末體貼的詢問!柏年毫不躊躇的走進去,阿銀膽怯的恭敬的將身體慢慢的移動,好像要將孩子放了,來倒一杯茶的樣子。

“親姆一個人不冷靜嗎?”說著,柏年半步一移的隻想走攏去。

“還好,”這時孩子醒了,阿銀對著他嗔罵著:“小東西吵得來!”

“總算乖的,這樣小的人……”柏年微笑著,伸出手走攏去:“毛弟弟,我抱抱,我抱抱。”

柏年往前進,阿銀往後退,最後是坐在床沿了,而柏年的手卻伸過孩子的身體了,而且在擁抱的姿勢之中順便在阿銀的乳房上來了幾個花樣。阿銀的臉紅了,頭低了。她的心在砰砰的跳,她不像和從前一樣的麻木,她微微感到生命中的某種的承受之需要。那由胡須邊傳出的蒸氣是多高熱啊,這個有胡子的人飄來飄去,時近時遠,是多敏活,多勇敢啊!這都是不能在候補道大人的龍鍾的身體內所能發現的寶藏,她昏昏沉沉的回味著推求著自己應該怎樣順從他報答他而獲得的那種“好處”,曾經在汽車中幻夢過的“好處”。

孩子在老阿哥的手裏起了不安,於是沒有被玩弄多久就仍然傳遞到母親的手中。在傳遞之際,柏年差不多是帶著微微的抖顫偎倚著這年輕的母親的;照樣,那傳遞的手是盤旋於她的乳房這一帶的,而且漸漸的那個四十多歲的胡子臉是往下移,移到孩子的臉上,移到母親的胸脯,慢慢的上升,去到母親的下頷,驟然之間,那個於思於思的口和光溜而紅潤的那個接觸了。

“親姆。……”是一個低柔的聲音。

阿銀沒有響,頭擱在自己的胸上,胸在起伏,她明明白白的知道長男是要承歡膝下了,她臉透紅的,沸熱的,漸漸的把頭向床裏邊移,當那個胡子臉逼到床裏邊時,她又慢慢的向外邊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