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是非常的黑暗,象連電燈也沒有的荒野一樣,天上許多眼睛在眨著,冷風中響著枯枝的剝落。他鑽進被,熄了燈,抱著戀愛事業睡著了。
三
從郵局寄了信去的第四天晚上,還不曾接到回信。他悲苦,羞惱而焦煩的把自己鎖在房裏,好象一個待決的囚犯,等候著宣判,恐懼、期望、後悔、強襲著他。他躺在床上十分不耐煩的思索:
“和她說話,不止一次了,而且有一天和她在外麵走了一程,簡直沒有一個人知道。她沒有拒絕我的樣子,而且對於我的生活發了些疑問,引起我談了許多話。她的態度是那樣自然。雖然我太拘謹沒有和她談到本題,可是她決不會厭惡我,和別的混蛋一樣對我含著敵意。樣子看得出,看得出……我覺得,我那信是很得體的,意思非常的誠懇,熱情,而且幽默,決不使她惱怒的。……我沒有教過她的課,這沒有師弟的禮教關係,我愛她,這算什麼呢?即令她不愛,不愛就不愛,完了。我決不會也在這上麵硬幹起來的。難道她竟害怕得躲起來嗎?害羞嗎?也許她心中擾亂了,不大舒適吧?夜以繼日的在思量如何答複我嗎?……唔,也許兩天內,不,明天上午,就會接到回信吧!有機會她當麵交給我也說不定。……但是兩三天不見她了,怎麼回事呢?……我敢打賭,如今學校裏的男教員就沒有一個不轉女學生的念頭的。人家是老醜,結過婚,兒女成群,還那樣一個一個的戀不清楚,而我……”
樓梯上,皮鞋響了一陣,一會兒,有誰敲門了。
“誰呀,請進來。”從床上驚愕的爬起來,開了門,訓育主任立在他麵前,他厭惡的冷靜的懷疑的估量了一下,即刻招待著:“啊,曹先生,稀客!稀客!請坐。”
“好,好,別客氣。——這間房倒是很清靜,一個人住再好沒有。哈哈哈。”不自然的笑著,停了一會兒,接著說:“鄒先生,有件事和您談談。其實,這也算不了什麼,是校長的意思,要我來問問究竟有沒有這回事。”
“噢,噢,校長請先生來問問,是什麼呢?”他裝癡的禁抑著不安的情緒,帶著防禦的神情問。
“吳國璋,高中二年級的女生,曉得嗎?”
“唔,曉得,曉得,怎麼樣?”
“事情是這樣:昨天她同好幾個女學生氣勢洶洶的跑到女生訓育員那裏吵鬧,說是鄒先生寫了信向她求愛。她說她是來求學的,不是來和不相幹的教員戀愛的。如果學校沒有製裁的辦法,她要求退學,還有許多女生也要求退學,逼著訓育員馬上答覆,還有許多難聽的話,鄒先生想必也能猜想到,我也不用提了。本來,這也算不了什麼,很明顯的,完全是故意搗蛋,借題發揮呀。女生訓育員拿她沒有辦法,向校長請示,校長就把我叫了去,其實,這一點也不關我的事。鄒先生,你瞧!這簡直是叫人為難呀。”
“是的,我寫過一封信給她,校長的意思……”
“校長沒有說什麼,不過叫我來問問有沒有這回事。沒有什麼,以後不理會她好了。……唉,現在這般女學生,尤其是象吳國璋那種人,老實講,我也有些看不慣。好,好,再談,再談。”
訓育主任苦惱的轉身走了兩步,又猶豫的立定了,低聲說:
“不過,這件事鬧得全校都知道了,目前最好設法掩飾一下。否則,如果她們再要如何如何,一傳揚出去,學校的名譽……事情可就有點兒棘手。我想那也許不會吧……不過,最好,還是,鄒先生自己也設設法,決定一個主意。我們是老朋友,既然校長要我來,隻好說直話。好,再談,再談。”
他象從天上掉了下來,失去知覺一般,回答不出一句話。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心靈茫無主宰,惝恍的僅僅這樣自忖著:究竟是“沒有什麼”?還是會“傳揚出去”呢?……他目送訓育主任出門,蹬著腳,捶了自己的腦袋,仿佛覺得兩天來誰都特別鄙視他,在醞釀著包圍他,襲擊他,也仿佛看見吳國璋和女生們還在訓育員那裏叫罵:“調戲女生,還了得!”於是,他也不肯示弱,在心裏來了一陣憤罵。
“不要臉的,下流的女人,故意設這末一個陷阱,把我當野獸一般捕捉。用這種卑劣的辣毒的手段,真是人麵獸心的婊子。有臉皮肯和我一次一次的談話,一接了信,就算憑據落在手裏了,好翻臉了。媽的,我有什麼地方對她不住,值得這樣小題大作的。一封信,給她一個人的,礙著別人什麼事?哼,‘全校都知道’,‘自己設設法,決定一個主意’。全校把我怎麼樣?我要決定一個主意,幹完這半年再說。倒要看看那些反動份子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