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你多麼英明神武,全憑自己好惡製定出的製度都有缺陷,製定製度唯一的妙法就是“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為致良知。

因此,王陽明的弟子把這一條放在首位,原因如下:

第一,王陽明心學和朱熹理學一樣,其思想都來自《大學》,而“親民”和“新民”是兩派學說的分水嶺。

第二,《傳習錄》第一節講此,足可見王陽明和其弟子們對獨立意誌和自由精神尤其重視。

第三,人具有獨立意誌和自由精神是陽明心學的靈魂,是陽明心學的支柱,沒有這個,陽明心學的其他概念都立不住。

第四,人隻有具備了獨立意誌和自由精神,才能做自己想做的,隻要做自己想做的,才能提高工作和生活中的效率,進而提高人生效率。

隻有當人擁有自由精神之後,才能、才敢獨立思考,不轉折,不轉念,以一條直線前進,以最快的速度抵達目的地。

龍場悟道——心即理

愛問:“‘知止而後有定’,朱子以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似與先生之說相戾。”

先生曰:“於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卻是義外也。至善是心之本體,隻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處便是。然亦未嚐離卻事物。本注所謂‘盡夫天理之極而無一毫人欲之私’者得之。”

愛問:“至善隻求諸心,恐於天下事理有不能盡。”

先生曰:“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

愛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其間有許多理在,恐亦不可不察。”

先生歎曰:“此說之蔽久矣,豈一語所能悟?今姑就所問者言之。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個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上求個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個信與仁的理。都隻在此心,心即理也。此心無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須外麵添一分。以此純乎天理之心,發之事父便是孝,發之事君便是忠,發之交友、治民便是信與仁。隻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

愛曰:“聞先生如此說,愛已覺有省悟處。但舊說纏於胸中,尚有未脫然者。如事父一事,其間溫清定省之類,有許多節目,不亦須講求否?”

先生曰:“如何不講求?隻是有個頭腦。隻是就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講求。就如講求冬溫,也隻是要盡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間雜;講求夏清,也隻是要盡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間雜,隻是講求得此心。此心若無人欲,純是天理,是個誠於孝親的心,冬時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去求個溫的道理;夏時自然思量父母的熱,便自要去求個凊的道理。這都是那誠孝的心發出來的條件。卻是須有這誠孝的心,然後有這條件發出來。譬之樹木,這誠孝的心便是根,許多條件便是枝葉,須先有根,然後有枝葉,不是先尋了枝葉,然後去種根。《禮記》言:‘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須是有個深愛做根,便自然如此。”

【譯文】

徐愛問:“‘知止而後有定’,朱熹認為這句話講的是‘萬事萬物都有確定的道理’,似乎與先生您的說法相悖。”

先生說:“如果在萬事萬物上追求至善,就是把義視作外在的東西了。至善隻是心的本然麵貌,隻要通過‘明明德’的功夫達到‘精深專一’的境界便是至善了。不過,至善也從未脫離具體的事物。朱熹《大學章句》中說‘窮盡天理而使得心中無一絲一毫人欲私心’的說法就頗為在理。”

徐愛問:“如果至善隻向心中去求,恐怕天底下那麼多事物的道理沒法窮盡吧。”

先生說:“心即是理。天底下何來心外的事物、心外的道理呢?”

徐愛說:“譬如說侍奉父親的孝、輔佐君主的忠、與朋友交往的信、治理百姓的仁,這些具體的事裏有許多道理,恐怕不能不去仔細研究。”

先生感慨道:“這一說法已蒙蔽世人很久了,一句話怎麼能說明白呢?現在姑且就你所問的來討論一下。比如說侍奉父親,不能從父親身上去探求個孝的道理;輔佐君主,不能去君主身上探求個忠的道理;與朋友交往、治理百姓等事,也不能去朋友、百姓這些人身上求個信與仁的道理。這些道理全都在心裏,心即是理。如果這個心沒有被私欲阻隔,便是天理,不需要再從外麵添加一分。憑借此純粹都是天理的心,作用在侍奉父親上便是孝,作用在輔佐君主上便是忠,作用在交友、治民上便是信與仁。隻要在心中努力摒棄人欲、存養天理即可。”

徐愛說:“聽聞先生這麼說,我好像有所覺悟了。但以前那套說辭纏繞於胸中,尚有不解之處。以侍奉父親來說,例如使父親冬暖夏涼、早晚請安等細節,不還是需要講求的嗎?”

先生說:“怎麼能不講求呢?隻是要先有一個宗旨。隻要一心在摒棄人欲、存養天理上講求即可。例如講求冬天保暖,也僅僅是要盡孝心,唯恐有一絲一毫的人欲夾雜其間;講求夏天納涼,也僅僅是要盡孝心,唯恐有一絲一毫人欲夾雜其間,僅僅是講求這個心而已。這個心若是沒有人欲,純粹都是天理,是一顆誠敬於孝親的心,那麼一到冬天,自然會想到父母是否會冷,便去考慮給父母保暖的事;一到夏天自然會想到父母是否會熱,便會去考慮給父母納涼的事。這些全都是那顆誠敬於孝親的心自然生發出來的具體行動。隻要有這顆誠敬於孝的心,自然而然會考慮到這些具體的事。用樹木來打比方,這誠敬於孝的心便是樹根,許多具體行動便是枝葉,需要先有個根然後才會有枝葉,而不是先去尋求枝葉,然後再考慮種這個根。《禮記》說道:‘如果孝子對父母有深切的感情,那麼對待父母必然很和氣;而有和氣的態度,則必然會有愉悅的氣色;有愉悅的氣色,必定會有讓父母高興安心的儀容。''”而所有這些,必須有顆真誠的心作為根本,然後自然而然就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