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書雲:“凡學者才曉得做工夫,便要識認得聖人氣象。蓋認得聖人氣象,把做準的,乃就實地做工夫去,才不會差,才是作聖工夫。未知是否?”
先認聖人氣象,昔人嚐有是言矣,然亦欠有頭腦。聖人氣象自是聖人的,我從何處識認?若不就自己良知上真切體認,如以無星之秤而權輕重,未開之鏡而照妍媸。真所謂以小人之腹,而度君子之心矣。聖人氣象何由認得?自己良知原與聖人一般,若體認得自己良知明白,即聖人氣象不在聖人而在我矣。程子嚐雲:“覷著堯,學他行事,無他許多聰明睿智,安能如彼之動容周旋中禮?”又雲,“心通於道,然後能辨是非。”今且說通於道在何處?聰明睿智從何處出來?
【譯文】
來信寫道:“為學之人剛剛明白如何做功夫,便需要認識聖人的氣象。大概認識聖人的氣象之後,將之作為標準,腳踏實地下功夫才不會出差錯,這才是學做聖人的功夫。不知這樣對不對?”
先去體認聖人的氣象,以前也有人這樣說,隻是這樣做的話便缺少了為學的宗旨。聖人的氣象是聖人的,我從哪裏去體認?如果不從自己的良知上真切地去體認,好比拿沒有準星的秤去稱重,拿沒有磨過的鏡子去照美醜。這是所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聖人的氣象從何處體認呢?我們自己的良知與聖人是一樣的,如果能夠明白體認自己的良知,那麼聖人的氣象便不在聖人,而在我們身上了。程頤先生曾說:“看著堯,學他做事,卻不及他聰明睿智,如何能夠像他那般一舉一動都符合禮呢?”他又說,“心與天道相通,便能明辨是非。”現在你且說說心所通達於天道的地方在哪裏呢?聰明睿智又從哪兒來呢?
來書雲:“事上磨煉。一日之內,不管有事無事,隻一意培養本原。若遇事來感,或自己有感,心上既有覺,安可謂無事?但因事凝心一會,大段覺得事理當如此,隻如無事處之,盡吾心而已。然仍有處得善與未善,何也?又或事來得多,須要次第與處,每因才力不足,輒為所困,雖極力扶起而精神已覺衰弱。遇此未免要十分退省,寧不了事,不可不加培養。如何?”
所說工夫,就道通分上也隻是如此用,然未免有出入在。凡人為學,終身隻為這一事。自少至老,自朝至暮,不論有事無事,隻是做得這一件,所謂“必有事焉”者也。若說“寧不了事,不可不加培養”,卻是尚為兩事也。“必有事焉而勿忘勿助”,事物之來,但盡吾心之良知以應之,所謂“忠恕違道不遠”矣。凡處得有善有未善及有困頓失次之患者,皆是牽於毀譽得喪,不能實致其良知耳。若能實致其良知,然後見得平日所謂善者未必是善,所謂未善者卻恐正是牽於毀譽得喪,自賊其良知者也。
【譯文】
來信寫道:“先生說‘要在事上磨煉’,一天之內,無論有事無事,都要一心培養心的本體。如果遇到事情有所感動,或者自己心中生出感覺,心中既然有所感,怎能說是無事呢?但是根據事情再仔細思考一下,大概會覺得事情的道理也應當如此,隻是當作沒什麼事一樣對待,盡自己的本心罷了。但是仍然會有事情處理得好壞,為什麼呢?另外,有時事情很多,需要依次解決,時常因為才力不足,總為事情所困,雖然極力堅持,但精神已然衰弱。遇到這樣的情況,難免要退下來反省自己,寧可不做事,也不能不存養此心。這樣說對嗎?”
你所說的功夫,對你這樣天分的人來說,也就是這樣了,然而難免還有一些出入。做學問的人,終身隻做這一件事,從小到老,從早到晚,無論有事無事,都隻做此一件事,這就是“必有事焉”的意思。如果說“寧可不做事,也不能不存養此心”,卻變成兩件事了。“必有事焉而勿忘勿助”,有事情發生便發揮心中的良知以應對,這便是所謂“忠恕違道不遠”的意思。凡是處理得有好有壞,以及有困擾混亂的毛病,都是被毀譽得失所牽累,無法切實地致良知。如果能夠切實地致良知,那麼平日所謂處理得好的事情未必就是好,所謂處理得不好的事情未必就是不好,恐怕正是由於擔心毀譽得失所致,自己毀去了良知吧。
來書雲:“致知之說,春間再承誨益,已頗知用力,覺得比舊尤為簡易。但鄙心則謂與初學言之,還須帶格物意思,使之知下手處。本來致知、格物一並下,但在初學未知下手用功,還說與格物,方曉得致知。”雲雲。
格物是致知功夫,知得致知便已知得格物;若是未知格物,則是致知工夫亦未嚐知也。近有一書與友人論此頗悉,今往一通,細觀之,當自見矣。
【譯文】
來信寫道:“關於致知的學說,春天再次蒙先生教誨,已經明白應該在何處用力,甚至覺得比舊說更為簡明。但是我認為對初學者來說,還應該加上格物的意思,使得他們知道從何處下手。本來致知、格物就是統一的,但對於那些初學還不知道如何下功夫的人來說,還是應該先跟他們說格物,這樣才能明白致知的意思吧。”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