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良知的途徑:格物
先生曰:“吾教人致良知,在格物上用功,卻是有根本的學問,日長進一日,愈久愈覺精明。世儒教人事事物物上去尋討,卻是無根本的學問。方其壯時,雖暫能外麵修飾,不見有過,老則精神衰邁,終須放倒。譬如無根之樹,移栽水邊,雖暫時鮮好,終久要憔悴。”
【譯文】
先生說:“我教人致良知,要在格物上下功夫,這是有根的學問,一天比一天進步,用功越久就越精進、明白。俗儒教人在事事物物上探求,這是沒有根的學問。當他年輕力壯時,雖然能暫時修飾外表,看不出有什麼過錯,但年老時精神衰敗,就會支持不住。好比無根之木,移栽到水邊,雖然暫時生機勃勃,但終究會憔悴枯死。”
【度陰山曰】
這裏所謂的“致良知”,是實現良知之意。如何實現良知呢?答案是,要在格物上用功,王陽明的“格物”就是在事上正念頭。在王陽明看來,這是根本的學問,而朱熹的“格物”——探究萬事萬物的理——是無根本的學問。
王陽明為什麼這樣說呢?
原因是,世界上的任何事物,你雖然能通過探究而知道它,卻有一定的不可控風險。也就是說,我們對客觀世界存在的所有事物,都沒有絕對的把握來控製它。無可奈何的是,很多時候,我們對心外的各種事物幾乎沒有任何控製能力。
比如,你和人交往,有時候雙方都很和諧,而有時候卻鬧得不可開交。交往的人還是那個人,你用的交往方式還是從前的方式,但就是出了問題。
由此可知,朱熹讓人去心外探究萬事萬物的理,本身就是個偽命題。第一,萬事萬物一旦發生變化,你曾經探究出的那個理就會發生變化;第二,萬事萬物太多,你把所有精力都浪費在這上麵,往往在心上就不會用太多功;第三,一切天理都在我們心上,隻要在心中求即可,不必去外求;第四,我們唯一能掌控的隻有我們自己的心。
王陽明的“格物”是在事上正念頭。一天二十四小時裏,你若在遇到的每一件事上存正念或是去邪念,盡量不要落下任何一件事。長此以往,你就能形成正念的慣性,麵對任何事物,絕對能做出正念的判定。
事物本身,我們無法控製,但我們可以控製自己的念頭,把這念頭放置到事物上,事物就成了我們的心內之物。比如,我們無法控製美女誘惑我們,但我們可以控製自己的念頭:要麼欣賞,要麼是發自真誠地去追求。再比如,我們無法控製風雨雷電,但我們可以在風雨雷電的事物上正念頭:下雨打傘,雷響躲避。
如果我們總是想琢磨透風雨雷電的理,即使你琢磨透了,難道你下雨不打傘,遇到雷劈不躲避嗎?
探究萬事萬物,實在是多此一舉。我們隻需要事物來時,在事物上正念頭就是。
而為什麼我們不需要通過學習就能產生正確的念頭呢?是因為我們心上有個良知,它能知善惡。所以致良知,就是格物,格物就是致良知。
立誌就是建造房屋
問“誌於道”一章。
先生曰:“隻‘誌道’一句便含下麵數句功夫,自住不得。譬如做此屋,‘誌於道’是念念要去擇地鳩材,經營成個區宅;‘據德’卻是經畫已成,有可據矣;‘依仁’卻是常常住在區宅內,更不離去;‘遊藝’卻是加些畫采,美此區宅。藝者,義也,理之所宜者也。如誦詩、讀書、彈琴、習射之類,皆所以調習此心,使之熟於道也。苟不誌道而遊藝,卻如無狀小子,不先去置造區宅,隻管要去買畫掛、做門麵,不知將掛在何處。”
【譯文】
有人向先生請教《論語》“誌於道”這一節。
先生說:“隻‘誌於道’一句話便涵蓋了下麵幾句的功夫,自然不能停留在‘誌於道’上。好比蓋房子,‘誌於道’是去挑選木材,改成房屋;‘據德’則是房屋建成後,可以居住、依靠了;‘依仁’是要常常住在房子裏,不再離開;‘遊藝’則是裝點、美化這個房子。藝就是義,是天理的合宜之處。比如誦詩、讀書、彈琴、射箭等,都是為了調養本心,使其能夠熟稔於道。如果不先‘誌於道’就去‘遊於藝’,就像是一個毛頭小子,不先去蓋房子,隻管去買畫來裝點門麵,卻不知道要將畫掛在何處。”
【度陰山曰】
誌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這是孔門修身、修心法則。
王陽明在這裏用了個房子的比喻。有一天,你要成家立業,第一件事恐怕就是修建房屋。修建房屋就是“誌於道”,挑選木材,建造房屋,就是立誌。
你想修建個什麼樣的房子,就決定了你挑選多少木材,花費多少工夫。房子建好後,也就是立誌完成,“據於德”的意思是可以居住了,有所依靠了。
人沒有誌向就等於沒有房屋,漂泊無依,渾渾噩噩地活著。必須確定誌向,建造房屋,身心才能安定下來。
“依於仁”就是要常常住在房子裏,不再離開,等於說,確立誌向後,千萬要按照誌向來,不能對誌向的追求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遊於藝”則是裝點、美化這個房子。
如何美化呢?
誦詩、讀書、彈琴、射箭等,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調養本心,使其能夠熟稔於道——讓房子有價值。
依王陽明的說法,“誌於道”是總綱,立誌是人生總綱,凡是堅定立下誌向的人,後麵的“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必能行。
反之,如果沒有“誌於道”,那就不可能有後麵三個方麵。歸根結底,王陽明在這裏通過孔子的修身、修心法則隻想說明一件事:立誌很重要,正如我們人類生存,房子最重要!
人之大病痛:得失心
問:“讀書所以調攝此心,不可缺的。但讀之之時,一種科目意思牽引而來,不知何以免此?”
先生曰:“隻要良知真切,雖做舉業,不為心累。總有累,亦易覺,克之而已。且如讀書時,良知知得強記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欲速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誇多鬥靡之心不是,即克去之。如此亦隻是終日與聖賢印對,是個純乎天理之心。任他讀書,亦隻是調攝此心而已,何累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