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詩作的一開頭,如“空中起步”(劉熙載語),詩人訴說了他無法遏止的“悲愁”:時光流逝,如黃河入海一去不再回頭;人生苦短,旦暮之間青絲成了白雪。在壯闊而無情的大自然麵前,人生苦短易逝,生命渺小脆弱。此時的李白年已半百,曾經的豪情萬丈在殘酷的現實麵前被擊打得粉碎。這是李白的悲哀,但也是李白的壯懷,極度的憤慨被他用極為豪放的方式宣泄了出來:這是在悲歎人生易老,更是在慨歎懷才不遇。
但詩人沒有一味地沉浸於這樣的情緒之中,他選擇了用飲酒的歡樂來排解如此深廣的愁緒,這正是“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曹操,《短歌行》),“人生達命豈暇愁,且飲美酒登高樓”(李白,《梁園吟》)。於是,他的筆鋒一轉,盡情地揮灑如椽巨筆,潑墨而成一曲酒的頌歌。在詩中,喝酒的氣氛是熱烈的,喝酒的情緒是高昂的,喝酒的方式是放浪的,喝酒的態度是達觀的,“萬斛才雄,千鍾喜醒”(裴斐、劉善良,《李白資料彙編》)。詩人忘卻現實,傲視千古,睥睨聖賢,可謂“豪情勃發,元氣淋漓!”(程鬱綴語)看上去,李白暫時忘卻了現實,忘記了人生的理想與目標,忽略了所遭際的排擠與打擊,“浮雲能蔽長安日,萬事紛紛一醉休”(裴斐、劉善良,《李白資料彙編》)。但即使在如此曠達之中,“人生得意”“天生我材”“千金散盡”“且”“但願”等詞句,特別是古往今來“寂寞”的“聖賢”和“懷抱利器無所施”的“陳王”,又無一不在曲折地說明,他雖然豪氣衝天,狂妄不羈,但難掩滿腹牢騷、滿腔怨憤、滿懷愁緒。這些內容“實地立腳”(劉熙載語),為在盡情渲染歡樂之時,突然迸出“與爾同銷萬古愁”這一結句作了充分的鋪墊。
這“警辟出奇”(喻守真語)的結句,使得全詩“絕處逢生”(劉熙載語),“與開篇之‘悲’關合,而‘萬古愁’的含義更其深沉。這‘白雲從空,隨風變滅’的結尾,顯見詩人奔湧跌宕的感情激流”(虞世南,《唐詩鑒賞辭典》)。這樣的結尾,非常明白地告訴我們,他借用古題寫作此詩的真正目的是借酒澆愁,以酒銷愁。詩人此時的“且為樂”“杯莫停”“長醉不複醒”,正是悲憤的變奏,具有王夫之所說“以樂景寫悲”的效果。所以,詩歌的感情基調不是“樂”而是“悲”與“愁”,詩人描畫的不是一幅“行樂圖”,而是一首“勸愁歌”。在瀟灑豁達、率真狂傲、豪邁奔放的背後,滾湧的仍然是懷才不遇的憤懣,也是萬古以來幾乎全部有抱負、有胸襟、有才幹的文人有誌難申、功業無成的壓抑、苦悶、憋屈和憤慨,這就使詩作所抒發的感情具有了非常普遍的意義。
我們需要深入思考的是,李白為什麼要“解千般愁”“銷萬古愁”?這是因為李白對現實還沒有完全失望,對生活還有熱愛的激情,對未來還有自己的期盼,他的“奮其智能,願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李白,《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的“濟蒼生”“安社稷”的理想抱負還沒有完全破滅,“歌且謠,意方遠,東山高臥時起來,欲濟蒼生未應晚”(李白,《梁園吟》)。“經世濟民的理想雖然很難實現,但在李白卻是不能輕易放棄的。”(周先慎語)這就是李白在詩中所申之“意”與所出“新意”。由此可見,“與爾同銷萬古愁”就是燭照全詩之眼,正乃主旨之所在,除此,詩中的其他語句都不能傳達出如此豐富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