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六國與宋朝的情形,似有許多不同之處。如六國與秦國皆為周王分封的諸侯國,它們的地位平等,彼此之間雖然相互攻伐、戰爭不斷,但日漸衰微、名存實亡的周王室畢竟還是天下共主。用今天的話說,秦與六國的戰爭,尚屬於“國內戰爭”。而宋與契丹、西夏則不同,它們之間沒有類屬關係,它們各有自己的地盤,也各有自己的國名、王朝、皇帝(國王)。雖然契丹、西夏也曾向宋朝俯首稱臣過,但那不過是一種外交策略。它們之間的戰爭,應該屬於“國際戰爭”。
再說,六國中的韓、魏、楚三國賄賂秦國的是土地,所喪失的是國家主權。而宋王朝用以“賄賂”契丹、西夏的主要是銀幣、絲綢、茶葉等,屬於戰爭賠償性質,而不關涉主權。在蘇洵出生七十一年前(公元938年),是後晉皇帝石敬瑭把燕、薊十六州割讓給了契丹,而宋朝建於960年,與割地無關。宋真宗鹹平六年(1004年),“契丹求關南地,宋不許,乃有澶淵之役”。麵對契丹的無理要求,宋真宗態度很明確:“契丹如貪歲賂,乃國家細事。或求關南之地,當以理絕之。”最後以歲銀絹議和。慶曆二年(1042年),契丹要求割地,宋仁宗命令談判的使臣“不許割地而許增歲幣”。直到宋神宗熙寧七年(1074年),遼國派使臣來言:“代北對境有侵地,請遣使同分畫。”朝廷上下意見不一,最後是王安石的意見占了上風:“將欲取之,必固與之。”這才有了割地求和,“以筆畫其地圖,以天章閣待製韓縝奉使,盡舉與之。蓋東西棄地五百餘裏”。(王稱,《東都事略》)這時,蘇洵已經去世近十年了。蘇洵如果在世,或許會與王安石有一場筆戰(他本來就看不慣王安石),而直斥其為“賣國”。但對這位“中國十一世紀的改革家”(列寧語),我們誰會認同這樣的判斷呢?盡管如此,前人指出,蘇洵之意“力主用兵,所見最確”,文章“起落追尋六國致滅之由,歸之賂秦,確實推本之論”。(蔡鑄,《蔡氏古文評注補正全集》)
有意思的是,盡管蘇洵極力反對割地求和,但他的兒子蘇轍並不這樣看。宋哲宗元祐初年,司馬光等大臣們商議棄蘭州(與現在的甘肅省蘭州市有別)。蘇轍謂:“增置州砦(寨),坐困中國,願決計棄之。”“遂降詔,除元係中國及西蕃舊地外,候送到陷沒人口,當就委邊臣分畫給賜。”(王稱,《東都事略》)由於情勢不同,所考慮問題的角度有別,我們不能由此輕言蘇洵為“主戰派”、蘇轍為“主降派”,蘇洵是“愛國者”、蘇轍是“賣國賊”。
需要指出的是,從宋真宗與契丹議和,到宋仁宗再次增加歲幣,將近四十年的時間內,宋朝與契丹之間基本沒有發生大的戰爭。事實上,從1004年宋與遼訂立和議之後,結束了宋遼之間長達四十餘年的戰爭,形成了“生育繁息,牛羊被野,戴白之人,不識幹戈”(北宋宰相富弼語)的局麵,此後宋遼邊境長期處於相對和平的狀態一百多年。同時,宋朝也節省了巨額戰爭開支,歲幣30萬的支出還不及當時用兵費用3000萬的百分之一,避免了重兵長年戍邊所造成的過量徭役和賦稅壓力,以極少的代價換取了戰爭所難以獲取的效果,宋與遼的社會經濟也都得到了發展。從慶曆三年(1044年)宋與西夏訂立盟約之後,情況也基本一樣。這一點,蘇洵沒有能夠認識到,這與他所處的情境和看問題的角度有很大關係。
對宋與契丹、西夏的和議政策,與宋太宗開始確立的“興文教,抑武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的治國理念有很大的關係,繼而“真宗以禮幣結隆緒,仁宗以信義懷宗真,聖人一視同仁,兼愛南北,蓋如此”(王稱,《東都事略》)。有的資料上說“蘇洵麵臨的是外患嚴重,宋王朝無力抗禦,用金帛資敵,以求苟安”,這是將宋朝完全比附六國了,是對史實的片麵誇大,於史並無實據。事實是,宋與契丹、西夏先後大小有幾十次的軍事交鋒,雙方互有勝負。北宋曆代皇帝也一直致力於解除邊患,在蘇洵所生活的年代裏,並沒有發生過嚴重的喪權辱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