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確然正議”的推本之論——蘇洵《六國論》重讀劄記(3 / 3)

至於有的教師說宋與契丹、西夏的和議,是宋王朝“對於契丹、西夏的入侵一味賄賂妥協、苟安偷生的外交政策”(李一凡,《蘇洵散文研究》),這一政策“助長了契丹、西夏的氣焰,加重了人民負擔,極大地損傷了國力,帶來了無窮的禍患”。這種高度概括並且帶有一定情緒的表述,也並不是曆史的真實,隻不過沿用了一些不太客觀的說法而已。眾所周知,宋王朝是我國曆史上經濟、文化、教育最繁榮的時代。史料記載,到北宋末期,首都開封人口有一百萬,全國人口在四萬到三十萬的城市有三十個,人口在一萬五千的城市有六十個,人口四千至五千的郡治與縣治約有四百個。到南宋時,首都杭州有一百五十萬人口,其他許多城市,尤其是長江三角洲地區的城市,幾乎是和首都同樣重要的商業和文化中心。城市的高度發展,是國家經濟、文化繁榮的顯著標誌。有人研究,宋朝年財政收入高的時候曾達到16000萬貫文,北宋中後期的一般年份也可達8000~9000萬貫文;北宋末年,京師的一套豪宅價值幾十萬貫,以購買力折算為今天的人民幣,少說也得5000萬元以上;即使是失去了半壁江山的南宋,財政收入也高達10000萬貫文。如果以1兩白銀兌換1貫銅錢的話,那麼,16000萬貫文就相當於16000萬兩白銀。對經濟實力非常雄厚的宋朝來說,區區幾十萬歲幣又算什麼呢?這也與戰國時韓、魏、楚用土地“陪鄰”有本質的不同,不可混為一談。

這樣說,不是對蘇洵所提主張的完全否定,他在《審敵》中所提出的“天下之大計不如勿賂。勿賂則變疾而禍小,賂之則變遲而禍大”的觀點誠然正確。但我們也要看到包括《六國論》在內的《權書》中的文章,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平居之所雲”,“而其一日倉卒之言,又何足信邪?”(蘇洵,《答雷太簡書》)雖說這是他的自謙之詞,但以蘇洵當時的身份、地位來看,也是實情。畢竟,他不在權力中心,沒有參與過國家大政方針的製定工作,對國內、國際的情況並不全麵了解。再說,沒有任何史料證明,宋朝之“積弱”是“賄賂”的結果,宋朝之亡應該歸於“賄賂”。常識告訴我們,北宋亡於金,而非契丹和西夏;南宋亡於元:兩宋都不是因為“賄賂”而使國力削弱而亡的。我們不能把蘇洵對宋朝的暗諷,作為對宋朝對外政策的直接抨擊;也不能把他對宋朝的提醒乃至警告,當作宋王朝滅亡的預言。

《六國論》教學中還有一個小的知識問題,不少教師在向學生介紹蘇洵時,仍然稱其號為“老泉”,這是不確的。據蘇氏研究專家曾棗莊考證,明清兩代就對此多有懷疑,認為“老泉”並非蘇洵之號,而是蘇軾之號。因為蘇洵同時代人未有稱蘇洵為“老泉”的(蘇洵自己,包括他的兒子蘇軾、蘇轍也都沒有這樣稱呼的),這是其一。其二,唐宋避諱很嚴,如唐代大詩人李賀就沒有得到科舉考試的機會,原因是進士的“進”字與李賀父親名字中的一個字同音,因此李賀必須避諱。而蘇軾卻有“寶公骨冷喚不聞,卻有老泉來喚人”的詩句。其三,略晚於蘇軾的葉夢得就明言“老泉山人”為蘇軾晚年號(《石林燕語》)。其四,元代的王惲曾經見過蘇軾的《上清儲祥宮碑》,落款為“老泉撰”;明代的焦竑、婁堅等人都曾見過“東坡居士老泉山人”八字印章。(曾棗莊,《老泉非蘇洵考》)大型權威工具書《辭海》中也明確說:“舊傳號老泉,今人已訂其誤。”我們不能再以訛傳訛了。

對經典的重讀,不應簡單地仰慕,也不該庸俗地吹捧。而是用今天的眼光去審視已有的認識,用更多的事實去彌補曾經的不足,用審慎的態度去擁有屬於自己的洞察與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