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剪不斷,理還亂的“有趣”——《金嶽霖先生》教學中的一個關鍵問題(3 / 3)

二、從“有趣”看人物的赤子心

張充和女士曾這樣評價沈從文先生:“不折不從,星鬥其文;亦慈亦讓,赤子其人。”借用“星鬥其文”“赤子其人”八個字來評價金嶽霖也是非常恰當的。結合《金嶽霖先生》一文,金先生的“赤子心”集中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麵。

1.生活上的率性

汪曾祺筆下的金先生外貌比較獨特,因患有嚴重的眼疾(青光眼),常年戴呢帽,腦袋仰著走路,眼鏡一隻白一隻黑,穿著黃夾克,“天冷了就在裏麵圍一條很長的駝色的羊絨圍巾”。關於這一點,任繼愈說他“不論冬夏,都戴一頂打網球運動員戴的遮陽帽”,任華說他“一年四季戴著遮光眼鏡,他有時裏麵穿西服,外麵又穿上長袍”,散木說他“長年戴著眼罩和大簷帽,連上課也照樣戴著”。這些說法雖然有異,但都告訴我們,對常人來說很“有趣”的這些裝扮,於金先生卻是迫不得已的,這對他的生活來說無疑是一種痛苦與折磨。但他依然不以為意,就那樣在聯大的校園裏走著。

陳公蕙認為他“淘氣”“喜歡逗孩子”,金先生自己說:“我參加過鬥蛐蛐遊戲,它涉及高度的技術、藝術和科學。”在昆明時,他所養的雞“能把脖子伸上來,和金先生一個桌子吃飯”。為此馮友蘭曾將其與晉人和豬一起喝酒的風流故事相提並論:“金先生的風流和他們一樣。”可見他養雞不是為了改善夥食,而是從喂養那些活蹦亂跳的可愛雞群中,獲得享受,樂在其中。

金先生還說:“我個人的興趣主要在水果蔬菜方麵。最愛吃的水果是大李子。”他四處搜羅大的水果,“選最大個兒的擺在家裏觀賞,不去動”。這種興趣幾乎伴隨他的終生。他的外孫女閔珊華每次走進他的房間,“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些大得出奇的水果,它們被當成工藝品,陳列在房間裏最顯眼的地方”。這與《金嶽霖先生》中說金先生把到處搜羅來的大梨、大石榴,“拿去和別的教授的孩子比賽”的說法也不完全相同。

2.學術上的求真

金先生治學謹嚴,知識淵博,不落俗套,不趕浪潮,在他看來,學習哲學可以養成清楚的思想、懷疑的精神、容忍的態度和廣大的眼界。他說:“世界上似乎有很多的哲學動物,我自己也是一個,就是把他們放在監牢裏做苦工,他們腦子裏仍然是滿腦子的哲學問題。”他把哲學問題當作自己的問題,他不是要替人家說話,而是自己說自己的話。他要求明晰地思想,他自己也的確能明晰地思想。《金嶽霖先生》中提到金先生說“小說和哲學沒有關係”。這是因為在金先生看來:“小說中絕大多數語句不是命題;而且即使斷定了某些真命題,這些語句的真也與這篇小說的真不相幹。”“小說並不等同於任何一般的陳述句,也不等同於這些陳述句的全部組合。當這些命題是假時,小說可以是真的;當這些命題是真的時,小說可以是假的。”

正如《金嶽霖先生》中所寫的那樣,金先生主張獨立思考,學術民主,自由辯論。他培養學生的方法是讓學生在討論會上公開辯論。在學術上,學生有時與他意見不同,甚至於爭得麵紅耳赤。他的教學風格是率性、灑脫,講課清晰明白,深入淺出。當學生覺得邏輯學很枯燥時,金先生卻覺得“好玩”,這與大語言學家趙元任說自己研究語言學是為了“好玩兒”如出一轍。淡淡一句“好玩兒”背後藏著頗多深意。世界上許多大學者研究某種現象或理論時,他們自己常常是為了好玩。正如張申府所說,科學家是頭腦簡單的人。大科學家邦嘉雷也說,大科學家一生是個小孩子。唯其天真,所以得真。著名學者錢理群曾這樣評價一些民國學人:“那一代人,無論做學問,講課,還是做事情,都是把自己的生命投入進去的,學問、工作,都不是外在於他的,而是和自我生命融為一體的。這樣,他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會使他自身的生命不斷獲得新生和升華,從中體會、體驗到自我生命的意義、價值和歡樂。”(錢理群,《談談“民國那些人”》)毫無疑問,這些話也正是對金先生的最好評價。

汪曾祺所說的金嶽霖先生的“有趣”,應該理解為他的風度、氣質、胸襟、學識和情趣,這是金先生的風骨、風趣或風雅,借用杜湧濤的話說,金先生是一個不失“硬朗”,而又“好玩”“有趣”的人。這是由於他永遠葆有著一份熱愛生活、追求個性、向往自由的赤子之心。

縱觀《金嶽霖先生》全文,掃描金嶽霖先生的一生,我們不禁要問:他真的“有趣”嗎?或者說他的“有趣”是我們所理解的那樣嗎?他的一生是到底是“有趣。”“有趣!”,還是“有趣?”“有趣……”?真可謂“剪不斷,理還亂”。綜上所述,把“有趣”當作“文眼”,無端拔高了文本的閱讀意義,錯誤解讀了金嶽霖先生的人格與品質,有意或無意忽視了許多發生在金嶽霖先生身上的故事的真相,嚴重曲解了文本教學的真實意義,實有匡正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