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任何“言說”都無法表達——《雲南冬天的樹林》誤讀舉隅(3 / 3)

(5)“在樹上的並不暗示某種攀登、仰視的衝動;在樹下的並沒有被拋棄的寂寞。躺下。”

對此,有的教師預設了這樣的“答案”:

我們不應流於所謂“綠”就象征著向上,而“落葉”則必定是凋零的俗套,應以審美的姿態去接近事物本身。

去掉人的自高自大,親近自然,尊重自然作為客體的自在性,在自然麵前,人作為主體必須放棄自己優裕的地位,更不要想當然地去表達什麼意義。真正地走進自然,就必須澄懷慮思,卸去我們對自然的種種預設的想法,沉入自然中去,讓自然去呈示自己的狀態。

引導學生對事物(比如“綠”“落葉”等)的認識要“不落俗套”,不囿於陳說,這是正確的。問題是對具體的事物或事物的性質而言,我們卻不能一概而論。誠然,我們可以對一些傳統文化背景下的詞彙及其所具有的意義進行個性化、多元化解讀,甚至可以為標新立異而“反彈琵琶”。但每一個詞語都有其基本的意義,如果離開了它的基本意義,我們在解讀文本時就會“否定一切”,進而鬧出笑話。也就是說,個性化、多元化解讀是一種思維過程的展現,其思維的結果是對原有“概念”意義的補充、糾正、完善、衍生,而非完全的“覆蓋”與“取代”。“以審美的姿態去接近事物本身”絕不是搞“曆史虛無主義”,也不是去“懷疑一切”,再說,人們賦予“綠”“落葉”等景象與事物以人文精神的意義,難道就不是一種“審美的姿態”?

“躺下”,是觀察的一種姿勢,而並不一定代表某種“態度”,要想從這一詞語中尋找什麼“哲理”是很困難的。一般情況下,采取怎樣的姿勢來觀察事物,與特定的空間位置有關,比如在飛行於高空的飛機上觀察茫茫雲海,可采取平視,但更多的情況是俯視,而要看腳下的大好河山,就隻能俯視;對於一棵高大的樹木,我們可以仰視其婆娑的樹頂,可以平視其蒼勁的樹幹,也可以俯視其裸露的樹根。是否“自高自大”,能否“親近自然”“尊重自然作為客體的自在性”,與觀察的姿勢毫無關係。對這樣一個隻表示一種觀察姿勢的詞語作如此解讀,屬於典型的“過度理解”,作品本身並沒有這樣的意思。至於“走進自然,就必須澄懷慮思,卸去我們對自然的種種預設的想法,沉入自然中去,讓自然去呈示自己的狀態”,那需要的是排除一切思想雜念,卸除一切心靈包袱,去“寧靜、自在”地“沉思或傾聽”,而不是隻要一“躺下”,就可以做到的。

(6)“但它在著,不需要言說。它在那兒,雲南12月份的天空下。”

這是文章最後一段中的文字,有教師這樣解析:

這一小節寫了樹葉的兩種姿態:作者要強調的是自然的自在狀態。“不需要言說”,是指當人放低姿態與自然同一的時候,自然就會向你敞開,也因為這敞開,我們才看到了真正的自然,一個物我同一的世界,神與物遊,那是一個澄明之境。

認為最後一小節寫的是“樹葉的兩種姿態”,與教參上的說法如出一轍,屬於典型的斷章取義。原文是這樣寫的:

但它在著,不需要言說。它在那兒,雲南12月份的天空下。那時,世界的思想裏充滿了寒冷和雪。而它在那兒,在世界的念頭之外,在明朗的高處,結實、茂盛,充滿汁液。在那兒,陰暗的低處,幹燥、單薄、燦爛而易碎。在那兒,雲南的冬天,那山岡上的樹林上。

這段文字中有三個物稱代詞“它”,前兩個“它”承上文“那一片聳起在黑夜中的黑暗的東西”指的都是“樹林”,第三個“它”所說的才是兩種“樹葉”,一在“明朗的高處”,一在“陰暗的低處”。最後一句“在那兒”的是在“山岡上的樹林上”的“雲南的冬天”,換句話說就是,“雲南的冬天在那山岡上的樹林上”,而沒有“寒冷和雪”。教者對文本的解讀粗疏至此,恐怕就不僅僅是解讀的能力問題了。

教師解讀時還往往會忽略一點,就是關於“在”與“在著”的區別。其實作家並沒有有意區別這兩者,這從“但它在著,不需要言說”“它在那兒”不難看出。“在”在此處作為動詞,是指“樹林”及“樹葉”處於某個地點或位置,並無深究的必要;“在著”則是指“樹林”的一種狀態,一種景象,一種姿勢。

在所謂“冬天”的雲南,在雲南的樹林裏,一切事物仍然以它們的本真狀態呈現著,當我們潛心凝視和忘我傾聽時,我們才能認識到真正的自然、完全的自然、豐富的自然。而這一切是任何“言說”所無法表達的,也是任何“言說”都會顯得蒼白、空泛、單調甚至淺薄的。如果“言說”了,那就有可能對我們完整認識自然形成某種“阻隔和遮蔽”,因為我們的“言說”所用的還是傳統的語詞,所以最好的辦法是“無以言說”也“不需要言說”,用作家的話說就是我們沒有對自然的“命名權”。教者認為“不需要言說”,是指“當人放低姿態與自然同一的時候,自然就會向你敞開”完全是胡亂聯係,“不需要言說”怎麼會成了“放低姿態與自然同一”?這完全誤會了作者的意思,至於說什麼“因為這敞開,我們才看到了真正的自然,一個物我同一的世界,神與物遊,那是一個澄明之境”完全是教師(包括教參編者)強加給文本的,對文本沒有真正讀懂、讀深、讀透、讀活。

由此可見,一些教師的文本解讀能力亟須提高,一定要解決“教什麼”“會教什麼”“能教什麼”的問題,如果連文本“寫了什麼”還沒有弄清楚,又怎麼能引導學生去研究文本“怎麼寫”“為什麼這樣寫”“寫得怎麼樣”“還能怎麼寫”呢?當然,退一步說,“弄不清楚”還比故作高深式的“糊弄”好一些,不然就會出現“你不說我還明白,你越說我越糊塗”的狀況,真如西諺所言“我眼本明,因師而瞎”了。而“流毒”傳播,貽誤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