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我有柔情忘不了——《蘇州園林》原是“文藝寫作”(3 / 3)

①蘇州園林栽種和修剪樹木也著眼在畫意。②高樹與低樹俯仰生姿。③落葉樹與常綠樹相間,花時不同的多種花樹相間,這就一年四季不感到寂寞。④沒有修剪得像寶塔那樣的鬆柏,沒有閱兵式似的道旁樹:因為依據中國畫的審美觀點看,這是不足取的。⑤有幾個園裏有古老的藤蘿,盤曲嶙峋的枝幹就是一幅好畫。⑥開花的時候滿眼的珠光寶氣,使遊覽者感到無限的繁華和歡悅,可是沒法說出來。

這段文字包括標點在內共170個字,其中,說明的句子是句①、句③④的前兩個分句,有65個字;描寫的句子是句②⑤⑥、句③的第三個分句,有84個字;議論的句子是句④後兩個分句,有21個字。描寫和議論的文字多達105個,這到底是以“描寫和議論為主”還是“以說明為主”呢?

雖說以哪一種表達方式為主有時並不由字數多少而定,但我們可以通過對句子之間邏輯關係的分析,得出很明確的認識。即以說明句③而言,其說話的重點不在對“落葉樹與常綠樹相間,花時不同的多種花樹相間”的“說明”上,而恰恰落在對“一年四季不感到寂寞”的“描寫”上;同樣的道理,句④的前兩個分句“沒有修剪得像寶塔那樣的鬆柏,沒有閱兵式似的道旁樹”雖是“說明”,但其後的冒號則非常明確地交代了這樣說明的目的是為了得出自己的一種認識或結論:“因為依據中國畫的審美觀點看,這是不足取的。”所以,這樣的表達方式不是“在說明中運用描寫和議論”,而是在“在描寫中運用了說明和議論”,所要具體、強化與深化的不是有的教師所認為的“人們對事物特征的認識”,而是自己“對事物特征的認識、見解與看法”。

還有下麵這些敘述,無一不彰顯了其“文藝寫作”的特點:

他們惟願遊覽者得到“如在畫圖中”的美感,而他們的成績實現了他們的願望,遊覽者來到園裏,沒有一個不心裏想著口頭說著“如在畫圖中”的。

我想,用圖畫來比方,對稱的建築是圖案畫,不是美術畫,而園林是美術畫,美術畫要求自然之趣,是不講究對稱的。

假山的堆疊,可以說是一項藝術而不僅是技術。或者是重巒疊嶂,或者是幾座小山配合著竹子花木,全在乎設計者和匠師們生平多閱曆,胸中有丘壑,才能使遊覽者攀登的時候忘卻蘇州城市,隻覺得身在山間。

這也是為了取得從各個角度看都成一幅畫的效果。

遊覽者看“魚戲蓮葉間”,又是入畫的一景。

無非要遊覽者即使就極小範圍的局部看,也能得到美的享受。

綜合起來看,誰都要讚歎這是高度的圖案美。攝影家挺喜歡這些門和窗,他們斟酌著光和影,攝成稱心滿意的照片。

這些顏色與草木的綠色配合,引起人們安靜閑適的感覺。花開時節,更顯得各種花明豔照眼。

可以說的當然不止以上這些,這裏不再多寫了。

仔細讀這些語句,我們還能說它們的表達方式是“客觀說明”嗎?在我們所讀到的說明文裏有如此多的“非說明”文字嗎?

對蘇州園林,葉老是根據自己的記憶,按照其構成的各個要素敘說的,它們雖然涉及了整體與局部、大與小等說明的元素,但對每一個元素並沒有具體展開,沒有像一般說明文那樣對蘇州園林的形狀、構造、類別、關係、功能,以及其原理、含義、特點、演變等作具體的介紹,而隻是較為模糊地來表述,這也正是“回憶性文字”的特點所在。從這個角度看,教材編者將原文題目改為“蘇州園林”是有很明顯的不足的,因為涉及蘇州園林的很多內容,作者都沒有寫到。葉老原文寫於1979年2月6日,題目是《〈蘇州園林〉序》,後來發表於1979年第4期《百科知識》時,改為《拙政諸園寄深眷——談蘇州園林》。“序”如上述,他隻好寫一寫自己所知道的一些情況;而“談”則是“漫談”之意,寫作上比較自由、靈活,其必然帶有主觀性與情感性,甚至帶有一些隨意性,其表述也必然是文藝性的。葉老用原《洞仙歌》詞中“拙政諸圖寄深眷”一句略加改動做文章題目,更加說明了其“文藝寫作”的初衷。其實“序”也好,“談”也罷,都是由此而觸發出來的一段記憶,都是表達自己對故鄉的思念之情。如此一篇寫自己經曆、見聞中的真情實感的文章,怎麼會是“說明文”呢?

順帶說一句,《〈蘇州園林〉序》被葉至善、葉至誠編輯收入了《葉聖陶散文乙集》,正如他們在《編後瑣記》中所言,此書在編輯時,葉老參與了修改與校訂,可見將其定位為“散文”也是得到葉老認可的。

木心說:“任何流傳的信仰以誤解始成。”而我們“總是以誤解當作理解,一旦理解,即又轉成誤解”。這樣的教訓實在太多,需要我們謹記。但願葉老的這篇綜合運用記敘、描寫、說明、議論等表達方式的“文藝寫作”,能夠引起我們的重新認識,得到正確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