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沒見,賀丞再次見到這個人,竟絲毫不感到陌生,就像時候和他第一次見麵時一樣,無由生出了一種親厚的熟悉感。賀丞端凝的看著他那張被燈光照亮輪廓的臉,平靜的就像是在打量鏡子中的自己。
也是到了今,賀丞才明白,對他的熟悉感從何而來,為什麼總是那麼容易相信他。從前時懵懂癡頑,想不透徹,現在他們都大了。賀丞才發現,他從來都沒有把賀清當做一個有血有肉,擁有自己身體與靈魂的‘人’。他一直以來都把賀清當做一個從自己身上脫胎而成的一個影子。就算現在賀清就站在他麵前,他依舊不把他當做一個活人看待,好像他麵前站著的是一個鬼影,一個從惡作劇到大的鬼影。
他忽然有種直覺,他把賀清當做影子,想必賀清同樣也把他當做影子。他們兩個就像一個身體分離出的兩個靈魂,總有一個在遊蕩,在流浪。他們截然不同,但卻步調一致,不約而同的,都把對方當做被流放的那一個。
事到如今,賀丞不得不承認,自己和他的靈魂相近,總是在相互排斥,又相互吸引,那是隻存在於血緣至親之間的熟悉和親厚。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一直以來被同一條堅強的紐帶牢牢的鎖住了手腕,一端是他,一端是賀清。這條紐帶或許從他們共同在母親腹中被孕育出來的時候就存在了,讓他們之間的聯係遠異於常人,緊密又親厚。
所以賀丞並不排斥,抗拒他,隻是很厭惡他。
“所以,是你炸了國賓樓。”
“其實我隻是找機會向你傳遞信物而已。我們那個該死的大哥做了一件蠢事,他竟然讓你忘了我,我這麼想你,你怎麼能忘了我?”
賀清雖然故意做出了一張笑臉,但是賀丞卻看得出來,他眼中毫不掩飾的冷漠的恨意。
從前太了,這個人對他笑,他就笑臉以對,從沒認真考量過賀清為什麼總是對他笑的這麼古怪,像是恨不得把他嚼碎咬爛的那種虛偽冷漠的笑容。
賀清恨他,雖然他至今不知道原因,但是他們總能看透彼此,所以賀丞很清楚的察覺到,賀清恨他。
很巧,他也恨他。所以賀丞連句多餘的廢話都不想和他,隻懶懶的悶笑一聲,道:“你是想讓我想起你,還是想起閔舟。”
賀清漆黑深沉的眼睛忽然閃閃發亮,笑道:“閔舟是多美好的回憶啊,你怎麼能忘呢?”
“是你的回憶,不是我的。”
“你忘了嗎?是你親手把他推下水。”
著,賀清臉上忽然變色,沉下臉道:“你是把他推下水,但是他們卻隻懲罰我。他們編造我已經死亡的謊言,把我的檔案抹掉,還把我送到國外。你,是不是很不公平?”
賀丞閉上眼,不耐煩的捏了捏眉心,道:“我對你這些年的生活沒有興趣,我隻想知道你回來幹什麼。”
賀清又笑了,朗聲道:“賀家對不起我,我要把他們都毀了。”
賀丞一默,緩緩抬眸看了他片刻,微微笑道:“是嗎?那你請便。”
著轉身又蹲在駕駛座車門前,看了一眼被卡在座椅裏麵色煞白,呼吸漸弱的男人,再次把手伸到座椅另一端用力扭動已經被卡死的調節按鈕,道:“如果現在不著急毀滅賀家,過來幫忙。”
賀丞把手從男人腰後伸過去,順著壓在他腰側的安全帶悄悄的摸向他綁在腰上的槍套,男人也知道他想幹什麼,吃力的轉動眼珠看了他一眼,保持沉默配合他。
安全帶壓得太緊,伸進去一隻手變的寸步難移。賀丞暗暗的用力向他的槍套摸索,手腕處像是被擄下來一層皮似的火辣辣的痛,與此同時聽到賀清慢悠悠的走到他身後,:“你覺得我做不到?”
賀丞輕輕的用指尖挑開槍套,手指終於勾到了槍管,暗鬆了一口氣,不動聲色道:“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不在乎。”
賀清也在他身後蹲下,笑道:“賀家給了你財富和地位,你怎麼能不在乎?”
賀丞訕笑:“你想要嗎?送給你。”
終於把冰涼的槍管調轉方向,賀丞握著槍,正欲打開保險,就被一杆槍口抵住了後腦勺。
賀清持槍抵著他的腦後,有些無奈似的歎了聲氣,懶懶道:“把槍拿出來,扔到地上。”
賀丞閉了閉眼,沉下一口氣,依言把槍扔到了亂石中。
賀清在他的襯衫和西裝褲口袋裏搜了一遍,沒有發現其他武器,才把槍口從他腦後移開,冷笑道:“你還是這麼好猜,我親愛的弟弟。”
著上前一步在賀丞身邊蹲下,抬手摟住他的肩膀,和他擠在車門前,手中裝了消|音|器的槍|口隨意晃動著,看著被卡在座椅和駕駛台中間還在掙紮扭動的男人,沒滋沒味的撇了撇嘴,道:“你想救他?”
“難道我眼睜睜看著他死?”
“為什麼不能?你看他,一身爛肉,和一個蠕動的肉蟲子有什麼兩樣?你還想救一隻蟲子?”
賀丞忽然轉頭直視他,像是極力壓抑著情緒般抿動幾番唇角,聲音低沉又憤怒,:“賀清,你是個瘋子。”
賀清孩子氣的把槍套在手指上甩來甩去,聞言歪著腦袋看著他燦然一笑:“正因為我是瘋子,所以你才會接受我。承認吧,當年所有人都躲著我,隻有你親近我,因為你發現我跟你一樣,或者跟你心裏的那個賀丞一樣。咱們兩個是同一種人,不然你就不會把閔舟推到水裏。”
賀丞也笑:“別再提閔舟,他是你殺的,不是我。當時我被你——”
“被我控製了?”
賀清哈哈一笑,摟著他的肩膀用力搖了搖:“別傻了,如果你的潛意識想抗拒,我怎麼可能控製你?隻是你想那麼做,就那麼做了。”
賀丞忽然劈手奪過他手裏的槍,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抵在門框上,槍|口頂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眼神中湧出無比憎恨的凶意,狠聲道:“我告訴你賀清,你是什麼東西跟我沒關係,我是什麼人也跟你沒關係。我不再是當年那個輕易被你控製的愚蠢的孩子,你休想再騙我!”
著,他忽然傾身逼近賀清,唇角一掀,笑容猙獰:“或者,我現在就可以給閔舟報仇,那我就解脫了。”
賀清被他緊緊掐住脖子,臉色迅速漲紅,看著他笑了笑,吃力的從喉嚨裏發出嘶啞的聲音:“弟弟,你現在的樣子,真是跟我像極了。”
賀丞看著他,臉色逐漸凝結成冰,隻有眼中的殺氣越來越洶湧,眼角逐漸漫上一層血紅。然後,他把槍|口調轉移到賀清的太陽穴上,毫不猶豫的扣下了扳機
扣下扳機的那一刻,賀丞好像忽然從幻境中被驚醒,睜大眼睛滿臉茫然,背後的襯衫瞬間被冷汗浸濕。
槍聲沒有響起,他反倒聽見了賀清古怪的笑聲。
“槍裏沒有子彈!”
賀清忽然嚎叫了一聲,然後曲起一肘狠狠的砸在賀丞的胸口上。
賀丞像是被巨石砸中,失去重心仰倒在地上,緊接著看到賀清把槍撿了起來裝上彈夾,單膝點地蹲在自己身邊。
賀清把槍口抵在他的額頭上,挑唇一笑,:“現在有了。”
地上尖銳的亂石幾乎紮穿了皮肉,賀丞用手撐著地麵慢慢坐起來,埋頭喘了幾口氣,既憤怒又無奈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賀清瞟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手上驀然用力,槍口把他的額頭向後壓了幾公分,笑道:“我想做的事有很多,不如你先把U盤給我,我再慢慢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