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隊裏了。”
“聯係吳涯認屍,我馬上到。”
掛了電話,他又閉上眼躺了幾分鍾,然後起床換衣服。
賀丞已經出門去公司了,家裏隻剩下他和兩隻貓。
楚行雲穿好衣服下樓洗漱,正準備給兩隻貓倒上口糧,就見放著貓糧的櫥櫃上貼著一張藍色便利貼——貓喂過了。
他把便利貼撕下來看了一遍,揚起唇角露出一點笑,又貼回去,轉身又走到冰箱前想開一罐提神醒腦的冰咖啡,又在冰箱門上看到一張便利貼——早上不要喝冰咖啡,廚房裏有熱牛奶。
摸著下巴盯著這張便利貼沉默了一會兒,他決定不按照上書的要求行事,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咖啡,然後又把便利貼撕下來揣到口袋裏,準備來個死無罪證。他問起就自己沒看到,字條或許被大滿吃了。
捏著咖啡罐走到客廳看了一眼窩在地毯上曬暖的兩隻貓,楚行雲衝它抬了抬咖啡罐,道:“爹走了,兩位爺。”
拿起車鑰匙關門下樓,上車前剛好把咖啡喝完,順手把罐子扔進垃圾桶,開車駛出九裏金庭。
在路上,他給賀丞撥了一通電話,電話接通後他聽那邊安靜的氛圍和賀丞刻意壓低的聲音,就知道賀丞正在開會,於是簡明扼要道:“老板,抽個空把我的車提出來吧,我整開單位的車有公車私用的嫌疑。”
“知道了,今下午我就去提,給你留的字條看到了嗎”
楚行雲裝糊塗:“什麼字條?沒看到,被大滿吃了吧。”
完就掐了電話,把手機往駕駛台上一扔,一路風馳電掣的到了市局。
進了辦公樓,他直奔四樓屍檢室,剛走出樓梯口,就聽到四樓樓道裏傳出被刻意壓抑的男人的慟哭聲。
屍檢室門外,一向斯斯文文極有風度的吳涯無力的蹲在牆邊,雙手抱著腦袋,緊緊的揪著自己的發根,喉嚨裏發出一聲聲類似於野獸悲傷時發出的嗚咽低鳴。
這些年他看過很多悲傷的臉,聽過很多的人哭聲,唯獨吳涯與別個不同。
也是到今,他才相信,吳涯口中‘我們的感情很好’這句話是真的,他和蘇延的感情確實很好。這種五髒都被揉碎的哭聲是演技多麼高超的演員都不可能偽裝出來的,他的哭聲低沉,壓抑,且絕望,包含著追憶侍者的惘思和留戀,還壓抑著悔不當初的懊惱和愧疚,和堵塞在心裏無處發泄的怒火。
一個人或許畢生都無法體會到的大悲大徹,都在今,在這一瞬間把他吞沒。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在無涯的苦海中沉浮。
出於職業責任心和同情,楚行雲覺自己有責任搭救他,雖然不能把他從苦海中拯救出來,但是起碼可以給他扔去一隻船槳,讓他不至於被海水淹沒。
他走進吳涯,正醞釀情緒,打算點什麼,就見站在吳涯對麵,靠著牆的傅亦對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管。
也是,一個沉浸在無盡悲傷中的人,怎麼可能被他三言兩語就打消苦楚。
於是楚行雲繞過他,進入屍檢室。
蘇婉和另一名男法醫站在停屍台前正在檢查屍體的傷口,楚行雲走近了站在屍體身旁,第一次見到蘇延,也是第一次見到死去的蘇延,一時難以把他和那個留在證件照上有著真燦爛的笑容的年輕男人聯係起來。
經過半個月的浸泡,屍體已經嚴重浮腫了。全身上下呈黑紫色,已經嚴重腐爛,甚至附著了水裏的寄生蟲。
慘不忍睹,這是蘇延從沉眠的水底被打撈出來後,呈現給他們的唯一的麵貌。
蘇延的父母都不在本地,所以此時趕到的隻有吳涯一個人。
蘇延已經把屍體檢查了一遍,對楚行雲道:“除了額角有傷口,顱骨輕度骨折,身體其他部位都沒有外傷。目前無法確定死者是在車禍現場當場死亡,還是昏迷時被沉入水中被淹死。”
雖然人已經死了,但是他們需要弄清楚蘇延到底是因為車禍死亡,還是被‘沉屍’後死亡。
楚行雲正在猶豫是否服蘇延的家人將屍體解刨,忽聞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夾雜著男人憤怒暗啞的嘶吼。
他連忙跑出去,隻見傅亦死死的攔在吳涯身前,盡管他用盡了全身力氣,但卻被吳涯體內忽然爆發的蠻力幾乎甩到一邊。
在仇恨和憤怒麵前,就連吳涯這般君子般的人物都沒有半點風度可談,他凶相畢現,醜態盡露。像一隻粗野蠻狠的野獸般,一聲聲的咆哮著衝向石海誠:“是你殺了他!”
他心裏的怒火終於有了可發泄的出口,猶如火山爆發般,放肆燃燒著心裏的仇恨。他並非不可搭救,對殺人凶手的報複和仇恨,就是他自我拯救的道路。
一個人如果連仇恨的對象都沒有,隻有無奈和悲傷,那才是真正的‘苦海無涯’。
見到石海誠,他才重新找到了繼續生存的意義,那就是用盡餘下的生命去仇恨他,為蘇延的死亡祭以明誌。所以他活過來了,為他重新煥發生命力的就是他的仇恨對象,殺死蘇延的凶手。
就算是仇恨也好,他再次找到了生命中偉大的意義,也找到了最好的方式去緬懷已經死去的愛人。那就是不遺餘力的去憎恨一個人,或許他也有愧疚,也有懊惱,但是一個仇恨的對象足以抹去他對自己的仇恨。
所以,他得救了。
“你該死!你該死!”
吳涯一句申辯都不出,出口的隻有對殺人凶手最惡毒的詛咒。
楚行雲在他猩紅的眼神中看到了一個藏在他體內,瀕臨瘋狂的靈魂。
石海誠像一個引頸待宰的羔羊般,被趙峰匆匆帶下樓。
楚行雲和傅亦兩個人合力才把吳涯帶到一間沒人的休息室,把傅亦叫到一邊,讓他服吳涯同意解刨蘇延的屍體,然後走出休息室快步下樓。
三樓技術隊大辦公室,楚行雲走進去站在一名技術員背後,問道:“照片恢複了嗎?”
技術員道:“隻恢複了百分十七十。”
著,技術員打開一個文檔,點開後,電腦屏幕瞬間排滿了照片。
這些照片是石海誠那架相機裏的記憶卡中已經刪除的部分,之前他們掌握的證據不足,沒有權力查看他的私人物品,現在他招供認罪,他們才有權檢查相機的記憶卡。
技術員把記憶卡中的數據恢複了百分之七十,裏麵全是已經刪除的照片。
楚行雲彎腰扶著技術員椅背,盯著電腦屏幕道:“放大。”
技術員把照片放大,有節奏的一張張播放。
楚行雲看著這些照片,越看,心中越冷。
林林總總三四百張照片,照片裏的主角隻有一個人,林鈺。石海誠鏡頭下的林鈺或喜或怒,或行或動,或夢或醒,都是那麼的嬌嗔,可愛,又動人。照片裏的林鈺從春季,轉換到冬季,時間的流逝都在她身上留下了影子。
石海誠他和林鈺相識不過一年多的時間,那麼這些照片的數量就表示,石海誠最少一給林鈺拍一張照片。
一個男人,竟能堅持每給一個女人拍一張照片,楚行雲自認自己做不到。可見石海誠對林鈺傾注的情感就像他的相冊分組中的標簽一樣,是他‘永恒的愛’。
由此可斷,石海誠確實極有可能為了林鈺,甘願放棄自由,代她認罪。
照片還在一張張的劃過,楚行雲忽然又注意到一個疑點,他在石海誠家中見過王薔的照片,王薔的照片同樣出自於石海誠之手,拍攝的和這些照片一樣的用心。光從拍攝的遠近焦點可以看出,王薔的照片比起林鈺的照片,從拍攝手法到整個照片的布局都更加精湛。也就是,石海誠曾經以同樣的真心待過王薔,但是又為了什麼,他會在新婚燕爾之際和王薔離婚,移情林鈺?
“把王薔的攝影作品都找出來。”
他忽然道。
十分鍾後,技術員找出王薔所有的攝影作品。楚行雲看過那些照片,心中五味雜陳,像吞了一塊生鐵堵在心口,憋悶的慌。
他心裏有數了,但是卻更疑惑了。
指了幾張有代表性的照片讓技術員打印出來,然後他拿著照片走出技術隊辦公室,給傅亦打了一通電話把他從樓上叫了下來。
傅亦很快下來了,對他:“吳涯同意了,蘇婉正在解刨屍體。”
楚行雲攬住傅亦的肩膀往樓下走,道:“接下來你還是在場比較好。”
“你是那個視頻?我已經看過了。”
傅亦道。
楚行雲笑道:“不僅是視頻那麼簡單。”
“什麼意思?”
楚行雲默了默,沉聲道:“我懷疑王薔。”
傅亦皺眉:“王薔?他和蘇延的死有什麼關係?”
短短幾句話的工夫,已經到了一樓。恰好和走進大堂的林鈺碰了個正著。
楚行雲不再繼續之前的話題,站在原地等了林鈺幾步,然後笑道:“來的好快啊林總,我好像才給你打過電話不久。”
林鈺客客氣氣道:“應該的。”
“我們找到蘇延的屍體了,你想再見他一麵嗎?”
他這句話中的陷阱埋的太深,林鈺稍廢了一番腦筋才解開他的圈套,笑道:“是死者?我沒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