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婆子瞧著一床慘烈的架勢也不敢多待下去,她看不得方沉碧咽下最後一口氣兒,就先去側屋跟大夫人一處等著去了。
大夫人見劉婆子進了來,撩眼問:“喝了沒有?”
劉婆子諂媚道:“喝了喝了,我眼瞧著她奶奶給喂進去的。”
大夫人外後靠過去,窩成舒適的角度,便把弄自己手上的戒指,邊道:“就算不嫁給煦兒也不能讓她嫁給悅然,生個孩子就要死要活的,那還有什麼用息?”
劉婆子沒聲響,退到一邊去垂頭尋思自己的事兒去了。
一切都準備好了,方沉碧被蔣悅然扶起上身,半倚著身子,穩婆讓方家婆子和馬婆子扶穩了方沉碧的兩條腿,朝著卡著孩子的軟肉一剪刀剪過去。方沉碧吃痛,死死拽住蔣悅然的胳膊,汗水甚至浸透了蔣悅然的裏衣。
這一刀下去,血瞬間湧了出來,穩婆眼看是時候了,忙道:“方家奶奶快著點。”又抬頭對方沉碧道:“小夫人,快跟著使勁兒。”
方沉碧吃勁兒,用盡渾身氣力,將身體裏那個生命拚力的往外推。她這一用力,血流的更猛,在她身下彙成一灘,看到穩婆手發軟,跟著哭道:“孩子哎,你娘為了讓你活下來,命都不要了,將來長大可要好生報答你娘。”她這一說,在場幾個人各個哭得淚人兒似的,方沉碧痛到指甲摳進蔣悅然胳膊的肉裏去。
“方沉碧,你別閉眼,千萬別閉眼。”
方沉碧微微仰起頭,眼前的人已經模模糊糊成一片,她看不清他表情,隻是感覺他似乎在哭,溫熱的液體滴在她臉上,是一直暖道心裏去的。
“快,快出來了,再使點勁兒,方家奶奶快去推她肚子,孩子馬上就要出來了。”
誰的聲音越來越遠,方沉碧又開始恍惚起來,可她要把孩子好好的生下來,就如她的母親一樣,不顧一切的讓她活下來。
“方沉碧,你別閉眼,別,求你。”一聲聲哀求聲酸的她也想要流眼淚。
方沉碧吃力的伸出手,朝著蔣悅然臉的方向伸了出去,摸摸索索間摸到他的臉頰,指尖濕漉漉的一片,好生燙手。
“別哭……”方沉碧已經快要說不出話來,她知道,也許她也要丟下自己的孩子了,遺憾而去,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最大努力,甚至是送了性命去讓她的孩子活下來。
眼淚一滴滴落在方沉碧臉上,蔣悅然看見她瞪大了眼,遲滯的看向自己,卻似乎什麼都看不見,她伸著血紅的手,摸到了自己臉上,變調的呢喃道:“別哭……”
血手順著他的額頭,眉心,鼻梁,嘴唇,一路摸下來,她從沒有這麼與他接觸過,她喜歡隻用眼睛去看,一雙風姿綽約的眼卻有著誰都看不出來的深情。她顫顫的摩挲著,卻突然笑了,猛地加倍用力,好似身體跟著抽搐起來。
她喉嚨裏隱忍的嗚咽呻/吟發不出來也咽不下去,從耳朵鑽到他心頭去,好似生生的劈開一道血口,掏出血肉。他在哭,卻看見她眼裏明明也蓄著淚,卻始終沒有落下來,而是含在那雙曾經美豔無邊眼下混沌的眼眸裏,晶瑩的讓人心尖滴血。
“我……從來……都不曾……後悔過……”這是方沉碧說出的最後一句話,孩子在那一瞬衝出她身體,血一下子飆濺而出,淋了幾個人一身,濺到四處。方沉碧的手也在那一瞬頹然垂了下去,翠紅見勢撲倒在地,一群人哭作一團,方婆子甚至哭的撅了過去。
大夫人看到孩子的時候,笑得不籠嘴,穩婆抹著眼淚兒,把渾身是血的孩子洗了幹淨交到大夫人手上,道:“兒的生辰娘的苦日子,這孩子的娘真是拚了性命才生下了他。恭喜夫人,是個小少爺。”
劉婆子見孩子安然生下來也是高興的很,忙著伸頭瞧了孩子一眼,看了之後不禁心裏大叫不好,這孩子分明就是三少剛落地時候的樣子,那眉目嘴角實在太像,偏是大少跟三少不是很像,這孩子若是抱出去,見了的人都會犯疑。
“長得可是真好,很像他爹。”穩婆本是無心一句,卻說得大夫人眉頭一豎,道:“勞苦婆子了,短不了你好處,趕緊下去領賞吧。”
婆子也不知是哪裏說錯了,莫名其妙的先走了,沒過了一會兒,蔣悅然敞著衣襟失魂落魄的從屋裏走出來,那身兒白衣裳哪裏還看出一點原來的模樣來,紅森森的染成了一件大紅衣。臉上,脖子上,手臂上也全都是血跡,看起來格外瘮人。他木然的一步拖一步的往外走,與另一個屋子裏喜悅的氣氛截然不搭。
“你這一身兒是要去哪?還不換換再走,怕別人看不到熱鬧不成?”大夫人抱著孩子蹙眉看蔣悅然的背影不滿的問。
蔣悅然的腳步頓了一頓,而後卻頭也沒回繼續的往院子外走。大夫人瞧著這功夫他脾氣又犯,也不能來硬的,隻得又道:“你這個做三叔的就不來瞧一瞧這孩子?”
蔣悅然聞言霎時住了腳,他僵硬的轉過身走了過來。繈褓裏的孩子很小,皺皺巴巴的看不出什麼,蔣悅然麵無表情的瞥了幾眼,不耐的將手裏的東西胡亂的塞進孩子的小手裏,而後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了。
劉婆子見勢一聲沒吭,隻是連自己的都覺得自己當初太是造孽,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卻落到父子不相認,已成陌路的地步。
大夫人低頭一看,孩子手裏塞了塊血糊糊的東西,定睛一瞧,是一塊金鑲玉的玉牌,也不知是怎的,浸透了血,顯得髒兮兮的。
“快拿去洗幹淨了再戴,別髒了孩子。”大夫人嫌棄萬分道。
方沉碧沒有死,被來鳳掉包兒的一碗止血的藥湯陰差陽錯的救了她,可這場難產的血崩差一丁點兒就要了她的命。而以後的兩個多月裏,她不能起身一直躺在床上修養身子,可無論吃多少補品她的麵色始終雪白一片,半點血色也沒有。
大夫說這病根兒是做定了,而且難產的大出血讓方沉碧這輩子都沒法再生育了。三個月後,蔣府大辦了蔣家長孫的百日宴,方圓百裏有頭有臉的人悉數到場,可怪在那場合下孩子的父母居然一人沒到,蔣煦因著病重臥床,方沉碧亦是身子弱得很沒法起床,至於孩子生父蔣悅然則在方沉碧脫離危險的第二日便動身離了河源縣。鬧鬧哄哄的宴席間,隻有孩子的奶奶滿目紅光笑容燦然。
孩子脖子上帶著金鑲玉的玉牌,隻是玉牌不知怎的,正從那日洗淨之後就發現上麵朦朦朧朧的蒙了一層淡淡紅色,像團模糊影子,劉婆子讓人用刷子刷都洗不幹淨。人人都說稀奇,隻道是上好的玉碰了暖血化成的皮兒,是格外稀罕的東西。大夫人本也不想留下這玉牌,可顧念畢竟是孩子生父贈與物,也就網開一麵的給孩子帶上了。
而過了三個月,孩子相貌漸漸出了方模,不如剛落地時候獨像蔣悅然,也帶了些許方沉碧身上的豔勁兒,可不管怎麼看就是跟蔣煦一點也不似,逢人見了都說這孩子長得不像親爹倒像叔叔多些,可舊理兒上孩子隨了叔叔也不稀奇,便也沒人再往下深究,轉而說孩子像了娘,雖說生成個男兒身,卻是萬裏挑一的美人坯子。
蔣煦也曾見過這孩子,下人都覺奇怪,分明大少滿嘴歡喜,卻遲遲不見他抱過自己孩子,而那笑容怎麼看都覺得假,可誰也不敢在多事兒又別扭的蔣煦麵前多漏一分情緒出來,生怕又借機發揮跟著倒黴,便人人見了蔣煦都要口是心非的誇孩子更像父親多些,蔣煦口頭兒應承,可心裏卻是恨到了極點。
等到孩子滿月才有了名字,這名字是娘給起的,就叫蔣璟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