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德知曉不知曉方沉碧對於蔣悅然重要與否並不是關鍵,現下他尋思的是既然蔣悅然已經撂出這話來,就是說明他心裏頭早是有了什麼打算。
寶珠之前犯的錯雖是被盡力的掩住了,可到底是瞞不過他馬文德的,說就是找了大夫湊合著糊弄蔣煦與她多有床底之事,也好方便她早日懷了子嗣上位做大。如今蔣悅然點了名要尋那個大夫,這不擺明了就是衝著方沉碧來的?
想到這,馬文德不得不驚得出一後背的汗來,原是以為壓了這麼多年的事兒,現下就要又被撿起來鬧了?那還得了?
“舅舅?”蔣悅然又叫,馬文德乍然還了魂兒,忙應道:“三少這可使不得,使不得這麼稱呼我。”
蔣悅然跟著笑道:“怎地使不得,總有一日舅舅得適應我這叫法兒,說不準,得叫著一輩子的。”
馬文德又伸手抹額頭上的汗,道:“即是三少當我是個長輩,還算叫得有情麵,那不如就說說清楚,這事兒您到底怎麼打算的,也好讓我猜個分寸,提早做個準備。”
蔣悅然聽聞這話,笑得十分愜意,道:“既然舅舅這等角色的人都說了這話兒,那我這做晚輩的就不跟您繞圈說了。”蔣悅然負手慢了腳步,微微側身兒瞧馬文德,問:“你說,就方沉碧這性子的人可否會做出什麼出格兒的大事兒糊弄我?還糊弄了許久,自以為天衣無縫,無人可曉?”
馬文德聞言,手不覺抖了一抖,心念不好,不知如何打這馬虎眼兒,眼看著現下的狀況實在惱
人,說了實話,怕自己本是會錯了意,反倒把這秘密公布於眾,這樣氣不死的難看。若是不說實話,蔣悅然的態度擺明了就是試探他的誠意,他日蔣悅然自己掀了老底兒,自己也就是出頭兒的倒黴鳥,好不到哪去。
轉念,馬文德把繡球拋給蔣悅然,反問:“三少此話怎講?”
蔣悅然頓了頓,彎彎嘴角,道:“既然舅舅不懂,那我便換個問法。你說,茗香怎麼就會莫名其妙的進到我的屋子裏來的?舅舅可謂聰明人,個中道理兒肯定看得通透,不如指點我一二,我日後隻會感激你今日所為。”
蔣悅然眯眯眼,看著一臉嚴肅的馬文德淡聲道:“舅舅既然還有顧慮,我不如再說明白點兒,若是這般的貓膩之事的真相是我從舅舅口裏得到的,那我必定認為是舅舅肯為了我好,拉我一把的。這情分,到最後總不會白瞎了的。”
說罷,蔣悅然還故作神秘的聳聳眉頭,道:“實話實說,這事兒我還真不是一點眉目沒有的。”
馬文德頓時無措,幹咳了兩聲,扶了扶額,斟酌了半晌,小心開了口:“時至今日,若是由著我說,我也知曉三少肯對我說這話,是給足了我裏表麵子的,也是賣了我個天大的人情。可換了說,若是三少今時今日站在我這角上看,或許還不如我穩當。
說到底,我們再有麵子,也不過隻是蔣家的家奴罷了,麵子,身份兒,那是主子給的,也算是我們累死累活殫精竭慮做了這麼多年自己賺來的,那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餡兒餅。三少年少時候就去了京城學事,想必這其中的人情道理三少肯定懂得,即便我們心裏頭再有譜,再明鏡兒似的,再打抱不平恨得咬碎了自己槽牙往肚子裏咽下去,左右是沒法開這口的,那是犯了大忌,必定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說著,馬文德沉沉歎了口氣,又接著道:“想我馬文德這一輩子辛勞,說我狡詐也好,說我油滑也好,終究是到了這把年紀仍舊膝下無子,可我卻還是有個老婆子在屋子裏等著我養活的。但凡府裏頭大事小情,就算是我看的清楚,那又能如何?我這脖子是拴在大夫人褲腰上的,一不小心,得給擰折了,老命就沒了。可想我那丫頭,到底是心疼的,可再心疼又能怎麼樣?我救不了她,誰都救不了她,難道三少就能?”
說罷,馬文德掀了耷拉眼皮蓋著的三角眼,有些冷聲的道:“三少心思我可懂,可到底人各有命,那丫頭這輩子就這命數了,輪回就像個磨盤,轉了再轉,可無論你怎麼在那個軌道上轉,也始終不會是不可能再轉回原本的那一道輒。三少聽懂嗎?時候錯了,人就錯了,人錯了,那感情就錯了,跟係錯了盤扣一樣,從頭兒一錯錯到底。”
蔣悅然聞言,清月下那張原本微微帶笑的臉慢慢僵起來,可馬文德卻似乎不再顧慮了,直道:“還是哪句話,事到如今,三少還是莫要追究誰是誰反了,於誰都不會好過,如果你對她好,咽下這事兒,權當是想通了,就沒什麼是過不去的坎兒,如果你難下咽,離開河源縣再不要回來也算是一個解脫,總好過鬧得人頭狗麵的一發不可收拾,您仔細尋思下,是不是我說的這個理兒?”
蔣悅然不信,仍舊執拗,聽不進這麼多勸人的話兒,隻問:“舅舅這意思就是不肯幫我了?”
馬文德挺直了腰,定定對上他的眼,道:“既然三少不信邪,那我亦做一次好事人兒便是,眼下兩條路,由著三少自己選。要麼忘了這一切,大家心知肚明就裝著糊塗活著,隻求一個現世消停,求個一生平安。要麼我就直接豁出去這老命,隻管奉陪到底,你若問,我就告訴你,可這後果三少必要千思萬想的想清楚了再做,切莫含糊了,到時候追悔莫及。”
蔣悅然想也不想,揚了袖子做出手勢,問:“舅舅帶路?”
馬文德狠狠歎了一口氣,抬步,道:“這真是孽緣,躲不過啊,終究還是躲不過。走吧,就找給寶珠瞧病的大夫去,三少想知曉什麼都可以問他,他都知曉。”
方沉碧渾渾噩噩的躺了一會兒,卻是一點睡意都沒有,馬婆子坐在側屋的翠紅床邊兒縫衣裳,時不時的搭幾句話,聲音都是極輕的。蔣璟熙在翠紅床裏頭睡的正沉,翠紅一邊拍他一邊瞧,怎麼瞧都覺得這孩子實在不太像大少,遂看了馬婆子一眼,小聲道:“嬤嬤瞧著,我們小少爺的樣子到底是好看極了的,大方目像了我們小姐,另一半兒倒也像三少多些。”
馬婆子張嘴咬斷線頭兒,啐道:“這混賬話兒你也跟著那些嚼舌頭的小賤蹄子學了,挨打不長記性不成。”
翠紅並不傻,她心裏頭多多少少是清楚的,尤其是那次寶珠私下裏尋醫問藥的事兒被她無意聽見,她其實知曉蔣煦到底是沒用的,不然寶珠也不會十多年也懷不上孩子,這不見得是寶珠的問題,那本就是蔣煦自己的毛病。
可方沉碧一夜懷子,說是碰巧了走運,誰信?況且那時候,方梁給人綁了去還挨了頓好揍,自己也給攔在府外一晚上,連馬婆子和馬文德都給支走了,偌大的蔣府就剩下一個柔柔弱弱的方沉碧,說著其中沒有貓膩那未免還太強詞奪理了些。
而這府裏頭,除了蔣煦和方沉碧的事兒懸而未決之外,還有哪一樁需要這般大動幹戈?蔣悅然對方沉碧的感情,叫個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眉目,還需要明說嗎?當然不用,那麼這一切就再簡單不過了,大夫人的動作本就是有理有據的,那一晚上方沉碧委身的人必定不會是蔣家大公子。可既是大夫人的一手兒好招兒,必定是更不會讓他人占了這天大的便宜,誰能替大公子做了這私密事兒,又能心安理得讓大夫人抱上孫子卻心裏沒有半點兒疙瘩?二公子不在,那經手的人不是三少還能是誰?
偏著孩子長的十足是三少的影子,翠紅一點不詫異這事兒,相反,她倒覺得這事兒的若是有朝一日能捅開絕對是好的,畢竟她也是跟著方沉碧這麼多年,感情好似親姊妹,她也願方沉碧日後能過得順遂,而不是那麼不食人間煙火一樣活的別人看了都覺得冷清淒涼。
見翠紅定定看著蔣璟熙發呆,馬婆子也心裏沒數,她知道翠紅到底是個明白人兒,有些話不說,不見得她猜不到。於是馬婆子輕歎一聲,東瞧西望了一眼,見方沉碧的床帳裏頭沒什麼動靜,於是問:“你這小蹄子這麼心事重重,約莫心裏頭有閑事兒了。”
翠紅悶著點頭,馬婆子又道:“說罷,別把你憋死了,我倒白瞎了這麼多年的白米白麵的養活你這麼大了,你這功夫給話兒憋死了,我出門兒還得成了人家嚼舌頭的了,說我連個廢物都養不活,還有個什麼用息?你死了還要捎帶我跟你受唾沫遭罪,你說你可是個好物?”
翠紅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道:“嬤嬤,你老這口舌最是毒辣了,罵人不帶髒字兒的,讓人聽得又是惱又是好笑。”
馬婆子密密縫著蔣璟熙的一條小褲,頭也沒抬,問:“不想挨罵還不快說。”
翠紅收了笑意,輕聲輕語道:“嬤嬤,我知曉小少爺是我們三少的種。”
馬婆子沒應也沒抬頭,隻是那一針深深的從手指肚兒紮了進去,隔著一層厚厚的布料,血花兒一下子滲了出來,洇紅了那塊金黃色的好緞子。
“嬤嬤不必應我猜的對錯,這事兒我心裏有數兒,當初那一遭,誰也不傻連得起來的。我隻是覺得苦了那麼一家三口了,一個隱忍的不敢承認,一個傻傻的蒙在鼓裏,還有一個連自己親爹都不知是誰,說是算作幸福,可其實也是可悲的,聽了都覺得揪心。可為啥都是有心人,好心人,到最後卻是淪落到這樣一個結果,弄得一場空的,直教人寒心發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