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爸爸來到舅舅家時,媽媽已經穿上了白色的孝衣。那孝衣雪白雪白的,就像地上的雪。媽媽把一雙眼睛哭得紅腫紅腫的,嗓子也啞了。妗妗拉著他的傻兒子一個勁給來的人磕頭,走路也晃晃悠悠的。
爸爸讓我去和舅舅再見一麵,我去了。
舅舅就躺在土炕上,身上蓋著那床早已分不清顏色的舊棉被。舅舅安靜的像睡著了一樣,隻是臉色更加蒼白。
“舅舅。”我小聲的喊。
“舅舅我來看你來了。”接著眼淚也就掉了下來。
“嘿嘿!你是花媳婦。”舅舅的傻兒子,我的傻表哥從身後拽住了我的頭發。
傻子的手不知道輕重,拽得我頭皮火辣辣的疼。
“唉喲。”我忍不住叫起來。
“你個傻畜生。”
我聽到妗妗的叫罵聲時,表哥已經被妗妗踢倒在地上。
“我踢死你,踢死你。你那個混蛋爸爸一蹬腿兒死了,把你個傻混蛋留給我。”妗妗邊使勁踢著躺在地上的表哥,邊大聲哭罵著。
表哥終於“哇哇”得哭了。表哥哭得聲音很怪異,像個老蛤蟆在叫。
大概是舅舅死的第三天,早晨天還沒亮,我就被奶奶刺耳的叫罵聲吵醒。
“是那個喪天良得偷了我的豬,這不是要我的命嗎!誰吃了我的豬不得好死呀!我的豬呀!”
我心裏一驚,看來今年過年是吃不上肉了。媽媽每年春天,都要買一頭小豬。豬養到年底,爸爸就會把豬綁起來殺掉。豬肉一大部分是要被爸爸挑倒集市上賣掉的,但是還是有一大堆豬腸子、豬頭、心、肝、蹄子等東西和一少部分肉被媽媽洗幹淨後用鹽醃好,掛起來風幹,這樣我們一家子過年就有肉吃了。
“都快起來呀!你們都睡死了嗎?豬叫賊偷了,快起來找呀,我的豬呀!”
我聽得出來,奶奶是哭了。
媽媽是被爸爸從舅舅家拖回來的。媽媽披散著頭發,整個臉沒有一點表情,眼睛麻木的連眨都不會,隻是在發現我的時候,目光裏才恢複了些往日的溫柔。原來是媽媽把豬“偷”走了,給舅舅換了副棺材。
“你個‘偷豬賊’,你個‘掃帚星’,我打死你。”
當知道是媽媽“偷”了豬後,奶奶嘶喊著衝到媽媽麵前,一邊兒抓住媽媽的頭發,一邊兒使勁抽打著媽媽的臉。從前,我隻是見過奶奶罵媽媽,卻從沒有見過奶奶打媽媽,更不知道奶奶打人時是這麼的可怕。奶奶的指甲落在媽媽臉上,變成一道道血紅的印子,血順著媽媽的鼻孔流下。媽媽臉色灰白,亂發脫落在地上,目光直直,一動不動的站在院子裏,任憑奶奶的手在頭上、臉上起落。我不知是從哪裏來的勇氣,衝上前去抱住奶奶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奶奶尖叫了一聲,把我推倒在地上。
那天中午,我們誰也沒吃飯。奶奶就是不住的叫罵,爸爸抱著頭蹲在牆角,不住的歎氣,爺爺“嗞嗞”的抽煙袋鍋,媽媽緊緊的抱著我依偎在牆角。奶奶的叫罵聲引來許多鄰居。奶奶最後是被白寡婦拉走的,臨走時還罵著:“你一頭撞死吧,到閻王爺那裏給我換頭豬回來。”
晚上飯還是媽媽強打著精神做的,奶奶是在白寡婦家裏吃過晚飯才回來。
迷迷糊糊在夢裏似乎是媽媽在叫我的名字,似乎媽媽是在重重疊疊的說“孩子,不要哭,要聽話……媽媽走了,好孩子乖,不要哭,要聽爸爸的話……媽媽走了”我揉著眼睛坐起來的時候,媽媽已經不在床上。外麵一片漆黑。
我用手摸索著打開燈。床頭放著疊的整整齊齊的我和爸爸的衣服。
我穿上鞋,來到院裏。烏雲把月亮遮在天上,院子裏黑漆漆的一片。隱隱約約我看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躺在豬圈低矮的圍牆外,是我們家的豬回來了嗎!我們家的豬不是給大舅換棺材了。這下可好了,奶奶再也不會打媽媽了。我高興的向豬圈走去。
那黑乎乎的東西就團縮在豬圈的矮牆下。我們家的豬睡覺時是會發出“哼哼”的聲音,但那黑乎乎的東西沒有,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我隻聞到了一股子刺鼻的農藥味兒。月亮從烏雲下擠出半張臉,我看到了那屬於媽媽的秀發和地上的泥土、雜草卷在一起。是的,是媽媽。是的,是媽媽!
“媽媽……媽媽……”我哭喊著撲了上去。
我用小手托起媽媽的臉,媽媽的臉蒼白、蒼白,和牆頭上的雪一樣白,和半個月亮一樣白。她的手裏還拿著沒有了農藥的空瓶子,身上披著那幾尺粉紅色的、帶著綠花兒的棉布。
爺爺是第一個從屋裏跑出來的,接著是爸爸,接著是奶奶……
給媽媽出殯的時候,天上飄著雪花。媽媽是穿著那件粉紅色、帶著綠花兒的新棉襖被抬進棺材的。媽媽靜靜的躺在棺材裏,也許是穿了新衣服的緣故,也許是太累了的緣故,媽媽的臉雖然是蒼白、蒼白的,但顯得卻是非常安詳。就在棺材蓋兒蓋上的一瞬間,我清醒的意識到我沒有媽媽了,我再也不能依偎在媽媽的懷裏聽故事,我再也感受不到媽媽柔軟的、濕潤的嘴唇,我再也看不到媽媽烏黑的秀發,我再也聞不到媽媽身體的馨香,媽媽的手再也不會拍著我睡覺。媽媽,我給你摘酸棗吃,你不要死好嗎。媽媽,我再也不淘氣了,我不哭,你不要死好嗎。
“媽媽……媽媽……”我推開棺材蓋,撲在上麵嘶啞的哭著。
淚水打濕了媽媽的新棉襖,淚水打濕了媽媽粉紅色、帶著綠花兒的新棉襖,我拉扯著媽媽的手不停的哭。不知道是誰生生的把我抱開,黑色的棺材蓋,蓋在黑色的棺材上,那是我今生最後一眼看到媽媽,今生最後一眼看到媽媽的臉,媽媽的臉上沒有淚水,也沒有笑容,平靜得像水一樣。
爸爸哭了,爺爺哭了,奶奶竟然也哭了……
我暈暈乎乎走在出葬隊伍的前麵。墓地就在村子的後麵,一個個小山似的墳頭被厚厚的白雪包裹著,就象我身上這白色的孝衣。墳坑是早就挖好了的,黃土堆在雪地裏格外醒目,幾行挖坑人的腳印深深的印在雪地上,象是雪地的眼淚,我才知道原來雪地也哭了。我眼睜睜的看著媽媽被他們用土一鍬鍬的埋在地下,卻無可奈何。我久久的跪在媽媽的墳前,不肯離去。
“媽媽呀媽媽,你該不是真的到閻王爺那裏給奶奶換豬去了吧!”
“媽媽呀媽媽,你要真變成了豬回來,我給你做飯吃!”
“媽媽呀媽媽,你可要記住回家的路,我在家裏等你回來!”
晚上,我呆呆的坐在院子裏看著星星。天陰沉沉的,隻有不多的幾個星星躲在雲彩後麵忽明忽暗。
“媽媽呀媽媽,你不是給我講過,人死後是會變成星星的嗎!媽媽呀媽媽,哪一顆星星是你呀!”……
妗妗是媽媽入葬後第二天才趕過來的,不知道為什麼媽媽去世的消息,爸爸沒有通知她。妗妗沒有進我們家的門,她是打聽著直接到墳地上去的。妗妗把我那傻哥哥留在家裏,自己趴在媽媽的墳頭上念念叨叨地哭著,她用手一捧一捧往媽媽墳頭上添土。
妗妗哭,我也哭。妗妗捧土,我也捧土。妗妗中午沒有吃飯,我中午也沒有吃飯。爸爸坐在墳的旁邊,紅著眼睛不停的抹眼淚。那天,妗妗在媽媽的墳頭燒了很多的紙錢,把她自己的臉都熏黑了。那天,妗妗的手上、臉上、身上沾滿了泥土,她的一雙手凍得通紅通紅,她整個身體趴在墳上象是在擁抱著媽媽。那天,妗妗的臉哭變了形,整個身體貼在墳頭上抽搐。她是在哭媽媽,她是在哭大舅,她是在哭我的傻表哥,她是在哭我,她是在哭這一樣哭泣著的雪地,她也是在哭她自己。直到天很黑了,她才依依不舍的離開墳頭。
媽媽的死給家裏帶來了許多的變化。我慢慢的學著接過以前媽媽幹的家務活兒。爸爸變得更加沉默,有時好幾天不說一句話。奶奶還是和以前一樣經常到白寡婦家裏打麻將,隻是人也變得蒼老了許多。在這幾年裏,奶奶曾多次想給爸爸說個媳婦,給我找個新媽媽,都被爸爸拒絕了。爸爸把家裏的豬圈拆了,從媽媽走後家裏就再也沒有養過豬。
我一天天的長大,村裏人都說我長得越來越像媽媽。爸爸幹活累了的時候,喜歡和爺爺一樣坐在房簷下抽旱煙。他經常會溫情的看著在院子裏忙碌的我,有時他的目光會看得我麵紅心跳。我知道,爸爸是在想媽媽了。
爺爺在我九歲那年去世了。從爺爺去世的那一年起,我就搬進了院子北麵的小屋。我的屋裏擺放的多是媽媽生前用過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又多是媽媽結婚時添置的。有一個木製的梳妝台,那梳妝台有一尺多高,半尺多寬。梳妝台分為三層,打開第一層,在蓋子裏麵鑲嵌著一個明亮的圓鏡子,第一層裏放的是各種針線和針錐、頂指之類;第二層和第三層都是小抽屜,第二層裏放的是一些碎布,那是媽媽平時積攢下來,納鞋底子用的;第三層裏放的是一把梳子,一把棗木梳子,媽媽生前經常用它梳頭,也經常用它給我梳頭。我蓋的被子,也是媽媽生前用過的,那被子上至今還留有媽媽溫馨的體香。床頭的衣櫃,是媽媽結婚時大舅陪送來的唯一嫁妝,衣櫃裏放的是媽媽的幾件舊衣服和我的衣服。衣櫃的角落裏用白布包裹著的一雙黑布鞋,那是媽媽的鞋。媽媽的棉鞋媽媽穿走了,媽媽的單鞋我洗幹淨後收藏了起來。
從學校裏回來後,我喜歡在菜園子裏打理蔬菜。那些蔬菜都是媽媽喜歡吃的,但是飯桌上的媽媽卻很少夾起菜碗裏的炒菜;從學校裏回來後,我喜歡從媽媽的墳前繞道回家。每天,我都會在媽媽的墳上添幾把新土。在媽媽的墳前我種上了西紅柿,西紅柿成熟的季節,搖搖晃晃掛在枝頭,紅紅綠綠很是好看;西紅柿成熟的季節,酸酸甜甜媽媽最是喜歡吃。
晚上,我經常坐在梳妝台前發呆,在圓鏡子裏有時我會看到媽媽。晚上,我經常會坐在院子裏發呆,在星光裏有時我會看到媽媽。媽媽真的走了嗎?媽媽沒有走,媽媽不正在晚風裏輕輕的唱歌!媽媽真的走了嗎?媽媽沒有走,媽媽不正在我耳邊講故事呢!
不知是從哪一天開始的,爸爸開始喝酒。爸爸喝完酒後,或是一個人坐在房簷下紅著眼睛抽旱煙,或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蒙著頭睡覺。我已經十三歲,算來媽媽走了已經整整七年,我也是一個五年級的學生。
“招弟,去給我打壺酒。”爸爸把三塊錢和他的裝酒的塑料壺遞給我。
酒就在村子的小賣鋪。散酒一塊錢一斤,爸爸的酒壺能裝二斤酒。我會用剩下的錢給爸爸買五香花生,有時還會給我自己買學習用品或是買些醬油醋之類。
爸爸喝酒時,常常眼睛望著地發呆。我不知道他是在想什麼,還是什麼也沒有想。
我已經記不得家裏多長時間沒有笑聲了,甚至相互之間連說話都很少。爸爸不喜歡湊到街上和街坊們一起吃飯、聊天。他越來越像爺爺,不是在田裏幹活就是坐在院子裏編些背簍、小筐。奶奶還是經常到白寡婦家裏打牌,她在家裏呆的時間越來越少,有時打牌晚了,她就在白寡婦家裏住下。
“招弟,我去趕趟集。你要啥不。”爸爸每過一段日子就會去趕集,把背簍、小筐一類的拿去換成錢。
“我不要,你給自己買件衣裳吧。你那個褂子都好幾個窟窿了。”
“我沒啥。”爸爸把背簍、小筐綁在自行車架子上,頭也不回推著車子出去了。
“招弟,你作業做完沒有,讓我抄抄。”大於一進院就扯著脖子喊。“你爸又去趕集了,你爸可真勤快。我爸就知道打牌,要不就是跟我媽吵架。”
“作業就在書包裏,你拿去抄吧。我看你考試的時候咋辦。”
“我又沒想著考大學,能認識幾個字就行了。我媽說過兩年讓我跟著我舅舅去城裏打工。”
大於在院子的小飯桌上趴著抄作業,我在廚房裏生火做飯。
“大於哥,你餓不?我給你做個香油饃吃吧。”
“唉!”大於痛快的答應。
我從鍋裏拿出個熱饅頭用手掰開。我把一半饅頭放到灶台上,在另一半饅頭的中間摳了個坑,在坑裏撒上鹽、倒進香油。
“給你。”
“嗬!你咋給我倒了這麼多香油。你可真疼我!”大於接過饃大聲的嚷嚷。我的臉“唰”的紅了。
“招弟,你長大了嫁給我行不?”大於咧著嘴說。香油把大於嘴蹭的油津津的。
“你再胡說。我不讓你抄作業了,把香油饃給我吐出來。”
大於仰著臉“嘿嘿”的傻笑,邊大口的嚼著。
“你畢業了還上初中不?”大於邊吃邊問。
“上,我還想上大學哩!那樣就可以搬到城裏住了。”我坐在院子裏邊摘菜邊說。
“嗬嗬,你還挺有想法的。你要是成了城裏人,就看不起我了,城裏人最小心眼。”
“才不呢!我小時候跟我媽說過,長大了接她進城……”我的聲音越來越小,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又想你媽了……”
我扔掉手裏的菜,轉過身跑到屋子裏,趴在床上無聲的哭著。眼淚打濕了枕頭,淚水打濕了媽媽曾經用過的枕頭。
“招弟……你別哭了……”大於不知所措的站在門口。
天快黑的時候,外麵突然下起了大雨,雨點打在地上濺起一個個小水泡。我呆呆的坐在門洞裏等爸爸,奶奶深一腳淺一腳頭上頂著塊舊手帕從外麵跑回來。
“你個死丫頭片子,看我跑過來也不知道去接接我。我摔個跟頭,摔死了你就高興了。”奶奶走進門洞邊拍打身上的雨水邊喊罵。
我沒有吭聲,我感覺自己越來越像媽媽,媽媽在奶奶罵她的時候從來不吭聲。我也不知道這是默認還是無聲的抗議。奶奶踮著腳從門洞走進院子,又從院子走進她的屋子。我始終沒有說一句話。奶奶還在屋子裏嘀嘀咕咕的罵著,罵聲穿過屋子再經過雨水的漂洗,我已經感覺不到那是在罵我了。
吃過晚飯了,爸爸還沒有回來。雨還在不停的下,雨水灑落在房簷上,劈哩啪啦,有節奏的打著拍子。我從小和奶奶就不親近,媽媽走後我更是很少和奶奶說話。奶奶回屋睡覺去了,我卻睡不著,天黑路滑我擔心爸爸會出意外。
那天晚上,我的心裏一直很煩躁,其實爸爸以前也有過在下雨天很晚才回來的經曆。
天越來越晚,我敲開奶奶的屋門。
“爸還沒有回來,我想出去找找他。”
“這麼晚了你去哪兒找,也許他是躲在哪裏避雨,回屋睡吧……明天…”奶奶話沒有說完,打著哈欠,在床上翻了個身子。
雨沒有停,天又刮起了大風,風把樹枝刮地“劈啪”亂叫,幾個禁不起摧殘的樹枝被風掰斷扔到院子裏。半夜醒來,我從床上爬起,頂著化肥袋子製成的雨披推開爸爸屋門。屋裏很安靜,隻能聽到外麵的風雨聲。我拉開燈,已經是淩晨3點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叫醒奶奶,也許是我感覺不應該在半夜裏叫醒她,尤其是在半夜下雨的時候。我拿著手電筒,光著腳拖著鞋跑出院子。
村裏的很多人都被我喊出來,很多隻手電筒帶著呼喊聲在風雨裏向村子外麵延伸。
天快亮的時候爸爸才拖著一身的泥水晃回家。有人說,看見爸爸是從墳地裏回來的。爸爸渾身上下全是黃泥。直到中午時分我喊他吃飯的時候,還能從他嘴裏聞到很濃的酒味。
我的乳房越發的豐滿,夏日裏頂在單薄的紅襯衣上不安分的跳動。奶奶說再過兩年就該給我訂親了,我不知道會不會是大於。大於還是不好好學習,上課的時候不是睡覺,就是抓隻小鳥或小蟲子在桌子下麵玩。
爸爸又喝多了。最近,爸爸喝酒越來越多,他醉酒後不再躺在床上睡覺,也不坐在房簷下抽旱煙,醉酒後的爸爸常常一個人晃悠到媽媽的墳前。他的身體越來越弱,走路時好象會被風刮倒。他坐在媽媽的墳前不說話也不哭,有時甚至會發出恐怖的笑聲,隻把他自己笑的滿臉淚花。他也會摘墳頭的西紅柿吃,自己咬一口,然後把剩下的埋進媽媽墳頭的土裏。
村裏人都說是媽媽的魂在招爸爸呢,我也想讓媽媽的魂招招我,那樣我就可以見到媽媽了。我很怕鬼,但是我不怕媽媽變成的鬼,媽媽是媽媽,媽媽變得魂、媽媽變得鬼也是媽媽。
晚上,奶奶到白寡婦家裏打牌,爸爸坐在院子裏喝悶酒,我忙著往院子裏撒水和擦洗鍋台。我的作業多是在學校裏完成,回家後我常常連書本都不翻一下。
今年夏天的雨水特別多,剛剛還是是繁星滿月,一陣風刮過烏雲便黑壓壓的遮住了天空。我忙著收拾曬在院子裏的衣服,爸爸呆呆的坐在院子裏看著忙碌的我發愣。
“你回屋去吧,要下雨了。”我說。
爸爸沒有吭聲,還是一動不動呆呆的坐在飯桌前看我。
雨點已經落下來,我趕忙跑進屋裏。爸爸晃晃悠悠也跟著我進來了。
“喝水。”我倒了碗涼開水,端到爸爸跟前。
爸爸沒有吭聲,坐在床頭死死的盯著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