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憶嘶啞的聲音很無力,她問:“如果,她是真的背叛了洗墨,如果,你尋不到她,如果,我的音容不毀……”
“沒有如果!”棋殺的目光驀地冷冽,震得無憶指尖一顫。她垂首,清澈的雙眸波光蕩漾。
他不由得內疚,放緩了語氣:“無憶,這是我和朱砂的約定,與你容顏無關。”
她搖首。許久,纖手投下一子,棄了棋盤,低聲道:“我輸了。”
棋殺默望她離去的單薄背影,不挽留。
白子不落,那一角本是雙贏之勢。她偏偏執著要爭,一子投下,卻是滿盤皆輸。
忘憂
再見無憶,是在隔日子夜。一向靜養在洗墨閣的閣主悄然踱進他的營帳,身後,是無憶的黑衣輕揚。
棋殺不驚,默然一禮,閣主避人耳目來此,意圖已太明顯。
閣主落坐,手執折扇悠然道:“我記得你戰前對我說,此戰是為破城。”
“待尋回朱砂,我自會破城。”棋殺不卑不亢。
閣主唇邊浮起玩味的笑,輕聲道:“然後便一朝隱山林?”
棋殺不語。閣主手中折扇搖了幾搖,忽地並起指向無憶:“這個女子是我當年選給你,若朱砂歸來,該是接替她的位置罷。那我便帶走了。”
帶走?棋殺一時失了神。無憶與他相伴一年,他早已習慣了一轉身便能感覺到她的存在。如今閣主的話,竟讓他有了不可置信的感覺。無憶,怎麼會離開?
許久,他才恍惚記起,在他的計劃裏,無憶本就是要離開的。隻是閣主的話,一下子便讓她的離開,近在眼前。
長痛不如短痛,他狠了心不去看無憶的表情,沉聲道:“帶走無妨。但閣主莫忘當年對棋殺之諾,若朱砂歸閣,該是無憶接下棋殺之名。”
初入洗墨閣時,閣主便允諾,若有朝一日尋得以性命相托之人,就任由他離閣,絕不阻攔。
閣主露出奇異的笑意:“我自然記得,隻盼你也莫忘此諾。”
閣主的話,讓他心中湧起寒意。不等他問,閣主一揮手,無憶上前拜倒,嘶啞的聲音道:“忘憂,無憶特來辭行。”
忘憂,淡淡的兩字讓棋殺一震。這是手談老人為他起的名字,隻有三人喚過。手談老人,閣主,還有朱砂。
一失神間,閣主已踱出帳去。棋殺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急問:“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名字?”
“閣主說的。”無憶答得輕描淡寫,讓棋殺提起的心瞬間落了回去。定下神來,他苦笑:方才這般激動,卻是在期盼什麼?
無憶聲音依舊澀然:“忘憂,閣主已同意我到快意樓做密探,明日動身。”
棋殺訝然。但望著她堅決的神色,他隻能低聲道:“小心。”
朱砂的存在,讓他再無挽留的餘地。
無憶不走,捧上一物,竟是她的梳妝匣。她暗啞的聲音幽幽道:“忘憂,臨行前,為我點一次朱砂罷。”
點砂
目光掠過那紫堇色的小匣,棋殺忽地恍惚起來。還記得三年前,臨行的那一日,朱砂也曾幽幽道,忘憂,為我點一次朱砂。
無憶似不覺他的異常,取出朱砂筆靜靜候著。朱紅的筆尖輕顫,似是訴著千言萬語。棋殺望著她細致的眉眼,心沒來由地一顫。
日後,可能再不相見了吧,也罷。
執筆,攏發,映著她幽泉般的目光,在她眉心,盈盈一點。
豔紅的朱砂,如血,似淚。那一瞬,棋殺竟有一種錯覺,仿佛將與自己攜手一生的人,是她。
“忘憂……”
無憶一聲喚,讓棋殺一震:這般相待,讓朱砂如何自處?他後退兩步,沉聲道:“忘憂不是你叫的名字,從今以後,還叫我棋殺。”
她眼中光華倏地沉寂,許久,終是不甘地問:“朱砂還記得忘憂嗎?”
棋殺沒有回答,他無法回答。
三年的時光,可以讓他從無憂變成天下聞名的棋殺。那朱砂,現在又將是什麼樣子?他記憶中的朱砂,他一心所係的朱砂,隻是三年前,白衣輕軟的她。
但他已選擇了朱砂。他用盡所有的力氣,說:“你走吧。”
“棋殺,無憶拜別。”無憶說著,眉間朱砂在燭下微顫,似淚。離開的瞬間,他竟有身體被抽空的感覺。
無憶離開,朱砂未還。棋殺坐看夜闌更深,驚覺,天寒了。
無憶
轉眼又過了兩日,快意回複之期將至,棋殺思念之情快愈加強烈起來。然讓他不安的是,每當遙望快意樓,他心中浮起的,不僅僅是朱砂的白色影子。還有一個黑色的寂寞身影,無憶。
無憶的情報日日傳來,她娟秀的筆體,總是讓他不自覺地恍惚。身邊新的侍女經過,他每每都會喚起那兩個字,無憶。有時,他甚至情不自禁地想,如果他不曾遇到朱砂,或許會與無憶攜手一生。
隻可惜,沒有如果。
一夜,他心緒繁亂,無憶二字不自覺地再逸出口。帳外忽有清脆的聲音道:“既然無憶,又何必念念不忘。”
棋殺一驚抬首,是專司毒物的花殺。他淡笑:“習慣了而已,你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