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殺輕盈地笑:“閣主不放心,讓我助你。”
助我?應該說是監視吧?棋殺想著,不置可否地應聲。目光落到她空無一物的眉間,他想起一事,不解地問:“花殺,為什麼你們都不點朱砂?”
無論朱砂還是無憶,平時都不曾點過朱砂,隻有臨行之時才雙雙央他點上,這不禁讓他費解。卻聽花殺銀鈴般的笑聲:“棋殺,江南女子是不點朱砂的,這是渺疆的習俗,你竟然不知?”
棋殺一怔。朱砂確是渺疆人,難道無憶也是?忽地,他又一驚:快意樓,不也同樣是從渺疆遷徙而來?
耳邊花殺笑語接著傳入:“江南渺疆人本來就少,出閣的更沒有幾個,哪裏會有人點朱砂?”
出閣?棋殺心忽地收緊,他顫聲問:“隻有出閣的女子才會點朱砂?”
花殺怔怔看著他認真的神色,許久才失笑。
“是啊,能為女子點砂的,隻有他們的……”
“夫君。”
隻有夫君。
無憶,朱砂。當日點砂的情形還曆曆在目,棋殺手一顫,身邊棋子撒落,如碎了一地的心事。
看到他的失態,花殺似明白了什麼,也沉默了。她靜靜取出一封密信:“閣主說,要你今夜獨自拆看。”
棋殺接過,正在這時,手下送來了快意樓的飛書。
明日午時,陣前,換朱砂。
白紗
正午,天陰。快意城下,風吹旗展,六軍不發。
棋殺站在陣前,遙望城上匆匆人影,心卻淒涼。一陣狂風過境,風止,雲歇,城牆上已多了一襲白衣。
那是他一生都不會忘懷的身影。雖輕紗覆麵,雖容顏不辨,卻隱不住那般熟悉的氣息。他清晰地看到那白衣人似水的眸,還有眉間,清冷的一點朱砂。
一時千軍屏息。朱砂,這個傳說中的女子終於出現,仿佛帶著一股奇異的魔力。城上,快意樓主帶了內力的語聲一字一字傳來:“棋殺,退兵,還你朱砂!”
棋殺久久望著那身影,不語。花殺急閃到他前麵:“棋殺,閣主有令,不得退兵,攻下快意!”
棋殺隻盯著那白色的身影,對一切都恍若不聞。那魂牽夢縈的白衣,那如刻魂魄的朱砂,此時,終於真真切切地站在他的麵前。
是她,是他親手點了朱砂的她。棋殺淒然一笑,喚:“朱砂,我很想你。”
遠遠地,那白色身影顫了一顫,雙眸落下淚來,打濕了白紗。她忽地揭下麵紗,向後,縱身一躍。在千軍麵前,在震天驚呼聲中,輕盈地,墜下後方的城牆。
那是萬丈深淵。
城牆下,隻有那白紗再無束縛,悠然飄落。
朱砂
花殺也被驚住,棋殺卻將令旗塞入她手中:“替我領軍!”
說完,他如流星,一瞬便飄到城下。攻城,勝負,血腥的殺戮……沒有她,一切於他都是過眼喧嘩。
他早知會如此,他早知她會躍下,他早知今日一見,定然會生死無話。
他隻是要拾起她拋下的白紗。
昨夜閣主的密信告訴了他一切。朱砂,是快意樓的朱砂。三年前,她是為接近棋殺,才投到手談老人門下。
隻不想,三年的時光讓她不願離開棋殺。她一心斬斷舊事,立下三年破快意之約,卻在隔日便暴露了身份。酷刑之下,她的花容清音都被毀滅,唯一剩下的,就是他為她點的朱砂。
是閣主救她回閣,是閣主醫好她的傷,是閣主授她武功,送他再回棋殺身旁。可這個原本心高氣傲的女子,再也無法對著鏡中醜陋的容顏說出,她就是朱砂。
於是,便有了無憶。
她自取名無憶,以為可以忘記一切重新開始。她與他並肩作戰,與他談弈飲茶,與他縱橫千軍笑傲天下,卻不想他心中已駐下了朱砂,容不得同樣的她。她,竟輸給了他記憶中的朱砂,從前的她。
密信中有她的別語。她說,忘憂,我日日念你,你卻夜夜思著朱砂。我終於明白,什麼叫做咫尺天涯。
她說,不忘朱砂,是我負你,若選無憶,是你負她。不如一別,生死無話。
她說,謝謝你,為我點上那一點朱砂。
萬馬息,塵埃落,快意破,朱砂歿。棋殺手拈白紗望向那深淵,靜靜地,淚落。
月下
洗墨閣一戰破快意,再次揚威天下。江湖傳言再起,又隨著時光的流傳,被人淡忘。那段埋藏了三年的因緣,也隨著傳說的沉寂,漸漸消逝在紅塵中。
一年之後,又是長夏,子夜,落雨,快意樓舊址。
棋殺手執白紗站在雨中,站在殘破的城牆下。戰已停,城已破,唯一留下的,隻有無憶拋下的白紗。上麵用血色的絲線繡著兩個字,忘憂。
雨,一點點將白紗打濕,棋殺拭去麵上水痕,輕輕地,將白紗拋下深淵。
他低聲自語:“若已無憂,何需相忘?”
棋殺無法忘憂,隻因無憶已不是朱砂。
月光朦朧,眼也朦朧。白紗輕盈地舞著,寫下一個大大的憶字,隨風而逝。
棋殺忽然微微笑起來。黑白兩色的身影漸漸合一,他似又一次看到樓上月下,心中的女子容顏依舊,眉目間,一點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