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莫雲天的聲音突然生澀起來,“要製住我,用術法比劍更有效。”
柳寒煙一驚:“你……你說什麼!”
莫雲天依然笑著,隻是笑得苦澀:“寒煙,你果然不敢否認。”
“我……”
“從那一役我就已經知道。在開戰前,我令秋色為我施下術法,隻有術者才能看到我的身形!可是……很不幸啊寒煙,你那麼順利地看到了我。”
柳寒煙沒有想到莫雲天竟早已試探過她!難怪那一戰時他如此反常,隻是為了試探她!而她竟然沒有看破他的意圖!
但她迅速冷靜下來,轉念一想,反問道:“為什麼讓秋色為你施術?你知道她也是術者?”
“她不是緲疆派來潛入宮中聯絡你的人嗎?怎麼會不是術者?”莫雲天反問。
他連這些都知道!
不過,他連這些都知道,卻依然任由秋色自由,那一切當是秋色說的了……柳寒煙飛速轉念,道:“不錯,雲天,我確是緲疆人,但是是因戰事自小就流落了的!義父憐我無依無靠才收了我做義女,授我承天皇朝的武藝,那些術法隻是幼時的傳承,我幾乎都不會使用!而且我也一直都把自己當作承天皇朝的皇妃,從未以緲疆人自居!”
“那你是說,明日不會在議和時與緲疆首領聯手製住我,控製承天皇朝?”
莫雲天的語聲一點點低下去,可在柳寒煙聽來卻如同驚雷!他怎麼會連這都知曉?
是的,控製承天皇朝,這才是她潛伏在他身邊的最終目的!以術法引起本就有叛變之心的司命元使的注意,將她送入宮中,與莫雲天成親;司命元使起兵失敗後又與緲疆聯絡,不惜成為語者迫莫雲天提早實行奪位的計劃;以血誓取得莫雲天信任,殺掉其他繼承人,讓皇帝有意傳位於莫雲天;用語術迫莫雲天離開京城遠赴邊疆,並與莫旅思隨行,更易於下手;今日已殺了莫旅思,並造成他背叛假象,讓莫雲天隻能選擇帶她去議和;明日議和時與首領聯手製住莫雲天,用術法控製他,控製承天皇朝!
雖然有些行險,但這一直是進展順利的完美計劃啊!莫雲天怎麼會懷疑到自己!哪裏出了差錯!
帳簾被緩緩掀開,走出的竟是本當被棄在戰場死屍中的莫旅思!柳寒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她明明親手殺了他的,用語術殺了他的!
秋色從莫旅思的身後走同,眼中含著深深的惋惜:“為什麼要把自己逼上絕路呢?寒煙,不,風語者!”
柳寒煙突然明白了:“你……你就是……”
“解語人,舞落化。”
雲煙
秋色,不,舞落化深深地歎息。世人隻知語者馭使的語術無人可阻,卻不曾想有語便可解語。語者尋求的是毀滅,毀滅自己,也毀滅他人。解語人尋求的,卻是語者的解脫。
解語人可感受到語者的氣息。感覺到皇宮中有語者後,她便想方設法成為緲疆接應柳寒煙的侍女秋色,借機接近她,並發現了柳寒煙的異常;為探知更多情況,她向莫雲天透露了語者的消息,並告知自己解語人的身份,讓他帶自己隨軍;戰前用語術助他發現柳寒煙是緲疆人,在柳寒煙欲殺莫旅思時,也是她暗中解語讓語術失效;雖然語物的未知讓她不敢貿然動手,但如今柳寒煙的計劃便要實行,她也無法沉默,終於在救回莫旅思後將一切都告訴了莫雲天,並在他的提示下想到了柳寒煙的語物!她在兩次攻擊時都曾說過同一個字,隻是音同義不同讓她一時忽略!
“夜深了,再不回去殿裏侍衛怕是都要急瘋了。”
“隻是用他們……試鋒嗎?”
風。
望著帳中呈扇形將自己包圍的三人,柳寒煙突然覺得一切都是那麼可笑。她一直引誘著莫雲天一步一步走進自己布下的陷阱,她一直以為旁人都隻是她語下蒼生任由擺布,卻從未想過,跌入陷阱的竟會是她自己!
她冷冷笑了,笑得那麼高傲,卻笑出了淚。
“風語者,如果你不想死後萬世孤獨,就放棄這個計劃,讓我為你解語。”舞落化輕盈地走向柳寒煙。
柳寒煙不屑地笑:“枉你身為解語人。為了今天我可以成為風語者,可以結下血誓,可以放棄性命!我怎麼會放棄!”
“難道你沒有放棄過嗎?”舞落化清澈的目光籠罩著她,卻似看透了她的一切,“今天在帳中你明明以為自己已經殺了莫旅思,當時帳門未關狂風大作,分明是你故意想要借風殺他,可為什麼不曾動手?反而在我端來毒酒時,毫不猶豫地打落了他的酒杯?”
淚在柳寒煙寂寞的麵龐上滑落,她始終不敢麵對的真心在舞落化淡淡的語聲中泛起。她本是一心想毀了承天皇朝的,為此她可以獻出自己的一切!可是唯獨莫雲天,讓她猶豫,讓她心痛。那一役,莫雲天說出要掌控蒼生時她本控製不住要用語術殺他,但真的施展出來,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為他擋下!她不曾想到,這一年半的相濡以沫足有改變一切的力量,讓她真的愛上了他,為他生,為他死。
可是……這即使是真心,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一直不曾開口的莫雲天終於緩緩走到她麵前,撫著她晶瑩的淚,輕輕道:“莫哭,等議和之後,我帶你回宮。有解語人在,你不會死,我也不會讓你死。”
他深知這世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那日他與秋色共同設局,故意要飲毒酒,就是想試探她的真心。無論她做出什麼,無論她要做什麼,隻要她是真心,他就不悔。
柳寒煙怔住,淒然一笑,道:“雲天,我一直拚命進行著這個計劃,就是想回家,回緲疆的家!可是不殺你,我回不去,殺了你……我又沒有了家……”
說著,她悄然決定了什麼一樣,泛起了一絲幸福的笑容。
“希望萬世之後,我可以像風一樣自由……”
軍帳猛地被撕裂,狂風化作利刃劈出氣浪,讓莫旅思和舞落化都猛地跌開!漫天的黃沙席卷了眼前的一切,待到一切都歸於平靜,莫雲天已是站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但他並沒有倒下,反而像早就預知會發生這一切一樣,緊緊地,擁著柳寒煙。
是他太了解她,這個心高氣傲的女子。她縱是愛了,也要愛得熱烈,放得灑脫,斷不肯露一絲軟弱。苦心經營多年的計劃,怎能因這一份愛便收了手。她從不曾認輸,即使,真的愛他。
其實他已知她心意,莫旅思逃過這一劫,承天皇朝後繼有人,便足夠了。隻要能與她攜手,這一生的長短,都已經不再重要。
感受著柳寒煙同樣愈加冰冷的體溫,莫雲天知道血誓正在生效。他們二人,將攜手赴黃泉。
“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裏嗎?”悄聲地,莫雲天在她耳邊問道。
不待她說話,他又自言自語一般,低低地道:“我最愛你那高傲的笑……將一切機關算盡,甚至包括自己的死亡,就像雲煙飄散一樣淡定孤傲……”
語音漸低,同樣的淺笑凝固在相擁兩人的麵容上。莫旅思與舞落化無言相望,眼中都泛起悲傷。
靜靜用術法從柳寒煙屍身上引出一個光潔絢麗的晶球,舞落化輕輕道:“這是寒煙的魂魄,被風禁錮無法轉生的魂魄。”
“你好像並不意外這個結果。”莫旅思的話語有幾分尖銳。
“不也是正合你意嗎,王位入手?”舞落化淺淺一笑,“言為心聲,心欲是為語因。能以性命相易的語術,又豈是言語能輕易化解。在未作解語人之時,我便已經知曉。”
“那你接下來要做什麼?”
說到將來,舞落化幽幽歎了口氣:“尋找下一位語者,還有……“
望著手中的魂魄,舞落化眼中哀愁逸過,宛若風起:“……讓寒煙的靈魂不那麼寂寞。”
風起,風寂,雲煙盡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