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就裏,但依然堅定地將她護住,目光狠狠刺向眼前的男子,聲音虛弱而堅定。
“樓筱閣,是你。”
罷手
他從來沒有見過樓筱閣,這個讓珊恨之入骨的男子。但他深知是他讓珊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兄嫂,世界上唯有這個人,才能讓珊心心念念。所以當他擋在珊麵前時,他並沒有出手,而是有些好奇地打量起他。
他隻是武器而已,珊的武器。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希望珊能像對樓筱閣一般記住他,即使那是被恨著的。
這於他已是一種奢望。
樓筱閣隻是靜靜地站在他的對麵,晚風吹起他的衣角,低低地飛揚,沒有絲毫淩厲之意,隻是一味的溫和。冷青細細看著他的眼神,卻讀不出任何心思,不由一怔,輕輕扯了扯身後珊的衣襟:“動手?”
珊並不說話,緩緩將他的手撥開,手指冷如冰。與她靠得太近,他能感覺到她強抑著自己的呼吸,遲疑著,抉擇著。他不由得回過頭看她,看她眼中大片的迷茫與掙紮,許久,轉為清明。
驀地,布帛撕裂聲響起,接著手腕上一陣溫暖,是她在為他包紮。冷青愣住,僵硬著身子不敢移動,樓筱閣卻自苦一笑,竟就這樣轉身走了。
自始至終他沒有說過一句話,隻是淡然而無奈地笑著。那背影瀟灑而落寞,卻沒有絲毫防備,竟是全然的信任。冷青終於微微牽動右手,低聲問:“為什麼?”
珊依舊不答,靈巧地打上最後一個結,突然用力將他推入房中,寒聲道:“我去買藥。”
他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竟驚覺與樓筱閣有幾分相似的寂寞,輕聲而應。
“我等你。”
三個字輕得似乎要隨風飄起,卻讓她的身形頓了一頓,可惜相隔太遠,他看不清。
再會
原本就已經病得體虛,剛剛一番對峙,更讓冷青病上加傷,倦意洶湧而至。他強撐著不讓自己昏睡過去,隻覺得身上寒熱交加,忽而嚴冬忽而酷暑,像是一個噩夢,卻又怎麼樣都無法醒來。
朦朧之中他聽到她的聲音,無來由地精神一振,清醒了幾分。一股熱流從口中湧入,頓時驅走了所有的束縛,他睜開眼,看到她手執藥碗焦急的樣子。
“我沒事了。”他強自坐起來,接過她手中的藥一口喝下。藥極苦,他卻甘之如飴。
但終歸是久病未治,藥效隻是一時,他的眩暈依然不退,手一抖差點摔了藥碗。珊急忙接過,怔怔看了他好久,生澀說道:“你不要睡。”
她是怕他一睡下就再醒不過來。可本來應該是柔聲的安慰,在她口中說出卻是五分命令,五分惱意。冷青斜斜倚在枕上,話語不知怎麼有些不受控製:“那你說點故事給我聽。”
珊大概從來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竟然沒有發火,隻是表情更加僵硬:“我……不會。”
“那就說說你自己的過去,”冷青也從來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大膽,他微笑地看著她,“你是有故事的人,不是嗎?”
曾記
她久久地沉默了,房中燭火搖晃不定,忽地,劈啪作響。她受驚了一樣抬起頭,眼中是他從未見過的脆弱。他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戒備,凶狠,滿心是恨,卻無能為力。
她輕聲地開始。她說她的哥哥叫謝之戈,她叫謝珊,因為自小失怙,他們二人相依為命。謝之戈師出毒門正宗,年紀輕輕便聲名在外,武林中無人不知。快意江湖數年後,他與同門師妹觀海相戀成親,為保安寧,一朝退出江湖,不再涉入武林之事。
珊自小就不離兄長左右,也略微習得毒宗之法,隻是謝之戈說習毒傷身,不許她多加深入,她也隻能偷偷研習。本以為日子便會這樣一無波瀾地過下去,卻有一天舊友樓筱閣來訪,與謝之戈密談一日,不知為什麼不歡而散,離開時連話都不曾對她說一句。
再見就是血海深仇,那幾日謝之戈病得蹊蹺,連日臥床,連麵都不肯讓她一見。樓筱閣卻似早有準備,直闖進去,毒液四溢,血濺當場。嫂子觀海聞聲趕到,卻不悲傷,那麼溫柔可敬的女子,未曾一語便橫劍自刎,隨他而去。
樓筱閣不勸不動,落淚長歎而走。當時珊從外麵買藥歸來,在門外看到了一切。轉瞬之間,家破心死,隻留下了觀海留下的那對瓔珞耳飾。
從此她拿了哥哥的毒經日日鑽研,天涯海角地找他。可是數次交手,都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不僅說話,連靠近都不能就被他所傷。她逃得迅捷,他卻也找不到她,便這樣年複一年,她遇到了冷青。
“沒有你我殺不了他,”她放下藥碗,靜靜地看著燭火,幽幽的火苗在她眸子裏若隱若現,“所以你不要死。”
在那一瞬,冷青其實很想問她為什麼剛才不出手,可是多年來的習慣讓他終於沒有問出口。
他隻是她的武器而已,不應該有太多奢望。他沉沉地陷入昏迷,漆黑的夢境,卻因有她而溫暖。
月滿
他沒想到會再遇到樓筱閣。
珊說樓筱閣當日並沒有出手,一定是身上負傷,所以不會留在城中,更會以為他們早已離開,不會回來找人。他相信她的判斷,也就放心地住下養病。隻是她日日早出晚歸,回來則默默看著他不語,不知道心裏在想著什麼,讓他甚是不安。
那一天珊去買些補品,他則分頭去買藥,不想就在藥鋪之中看到了他。
當時樓筱閣正在櫃台後埋頭寫著什麼,並沒有看到他走進來。但冷青甩手揮血的刹那他便反應了過來,皺眉喝道:“你做什麼!”
果然是珊追殺了數年都不能正麵交手的強敵,冷青還沒有見他有動作,自己撒出的毒粉與血就一並被驅了回來。他後躍避開,看到樓筱閣從疑惑轉向了然的表情,知道他已經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一擊不成,冷青不再戀戰,返身就走。樓筱閣急道“且慢”,還抓著紙筆就追了出來。他隻聽得衣襟風響,勁風襲來,哪裏還敢停留。幸好他本來就是名門出身,功底極佳,順利地遠遠遁走,直到確認甩掉追蹤才重回了客棧。
一進屋他就抓住珊的手:“快收拾東西走!”
珊本來正在出神,看到他回來居然有幾分驚喜,但他手上滴下的血馬上讓她的喜悅轉成了冷意:“出事了?”
“剛才看到樓筱閣了,快離開,他應該很快就能想到這裏!”這也是冷青不顧危險回來的原因。樓筱閣第一次就是在這裏見到他們,如果想到他們還沒走,一定還會折返!
珊的手依舊極冷,她緩緩推開他的手,眉間籠上了煞意:“可是再過一個時辰就是午時了,今天……是十五。”
月滿之日,即可大成,冷青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熟悉的毒液赫然入目。
她終究還是沒有把自己放在心上……他的心突然空落落墜了下去,卻隻是墜著,始終達不到絕望的底。
毒吻
絕望隻是一現即隱,早知有這一天,冷青並沒有退縮。他專注地看她的決絕,眉宇間盡是平靜:“現在?”
他知道樓筱閣隨時可能出現,他們隻能一賭,隨手扯下外穿的長衫就要入毒。珊突然反手拉住他,篤定地搖頭,卻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