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毒之殤(3 / 3)

這一次,她的手是暖的。冷青僵硬地感受著她拉過自己的手,順衣而上,輕輕撫上自己的眉心。他的目光慌亂地與她相對,怔怔地看著她唇角含笑,耳邊豔紅的瓔珞反射著血一樣的光。

時光似乎靜止了,他第一次深深地望進她的眼中。她的眸子裏沒有冷漠,沒有恨意。她在笑,眉梢在笑,眼睛在笑,唇邊在笑。

冷青突然明白,原來她一直懂得自己,隻是那身上的仇壓得太緊太重,她沒有資格去愛。他第一次把她抱在懷中,堅定的臂膀緊緊環繞:“珊,我愛你。”

隻是後麵的話,他無以為繼。愛她又能怎樣,他不能以她為妻,他不能給她任何承諾,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是她的毒。他們的相識本就是一場豪賭,規則叫做沒有愛。

珊在他懷裏沉默著,許久才抬起頭來,淒然一笑:“對不起。”

她的唇豔紅得詭異,隱隱有血腥的氣息,冷青定睛一看才發現那居然是血跡。他下意識地想擦,突然眼前光線一暗,是樓筱閣。他依舊是第一次相見的那樣,溫和地看著他們,隻是手中似乎還拿了什麼東西。

他沒有思索,鬆臂,上前,想將珊護在身後。但不等他抖出匕首,珊卻突然束起他的手,踮起腳來,輕輕地吻上他的唇。

他再也動彈不得,因為她的吻是愛,也是毒。

化藥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在一點點僵硬,連她手心傳來的點點溫熱都在消失,他知道這是因為她血中的毒。他徒勞地睜大著雙眼,任珊將自己扶到椅上,看她將耳邊瓔珞取下,浸入她調製好的毒中。那瓔珞通體血紅,一入毒中卻沸水樣翻騰,最後化為白沫。

“最極致的毒其實一直在我身邊,隻是我沒想到,有朝一日會用在自己身上。”珊似乎沒有看到樓筱閣,隻是有些感慨地望著那夢境一樣消逝的瓔珞,似乎告別了多年來的羈絆,輕鬆卻有些不舍。

以身化藥,各得解脫,毒經最末幾個字猛然闖進他的腦海。“珊——”他忽然明白她要做什麼,急切間竟發出了聲,卻在毒性發作下再說不出一個字。

珊白晳的手指輕輕攪著毒液,三分不舍,三分欣然,掩藏在四分淡漠之下:“嫂子把這瓔珞給我的時候說過,這毒隻能為一個人而用,我還以為從來沒有用到的一日。”

她靜靜走到他麵前,第一次露出清澈得看得到心意的微笑:“謝謝你,冷青。”

然後她輕盈地縱身入毒,沒有給他任何挽留的機會。或者說,從救他,到製毒,到複仇,到現在的計劃,她始終都操縱著一切,不給他任何決定的權力。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安然合眼,笑意盈然。

因果

他再醒來已經是數日之後,身不知在何處,隻有樓筱閣留下的厚厚書信。他這才知道,原來謝之戈的死確實是樓筱閣下手,卻也是他自己的計劃。

毒宗之毒,本就是以命換命,謝之戈名聲雖響,卻是修習得越深便越無法擺脫反噬,日受煎熬。而觀海身為他同門師妹,受此影響也漸漸顯現,他這才明白毒門之中為什麼從來無人能得善終。

可毒門之主早就破了大成之限卻無異狀,雖然也已故去卻是壽終正寢,這讓他們判定這毒必然有法可解。所以一代用毒名家謝止戈卻禁止珊學毒,自己則與觀海日日鑽研毒經,隻望能尋得破解之法。不想終於明白,卻是無言相對。

以身化藥,各得解脫,此為毒經終結。他們二人苦苦研習數年,終於明白是需要有同為毒宗之人以毒攻毒,以自己的生氣為解藥相救。兩個人,隻有一人能活下去。

此法一經探得,謝止戈與觀海便默然無語,各自掩卷不提,但不久之後謝之戈卻偷偷找到了樓筱閣。

其時樓筱閣在江湖中並無名望,卻在一次偶然中救下謝止戈,兩人於是成了好友,謝之戈也是那時候才知道樓筱閣身有秘術——語為劍,言為靈,但凡開口,必有人傷。所以樓筱閣一直隻能孤身一人,無親無友。隻有謝止戈夫婦知道他的秘密,能與他用紙筆交談一二,因此他與他們二人也甚是交心。

就是那時謝止戈想到了他,把自己的一切計劃都和盤托出,希望樓筱閣能助他一臂之力。他自知中毒太深,大限將到,請樓筱閣相助以身製藥,希望能換得心愛之人的性命。樓筱閣沉默著答應,卻不想觀海亦是用情至深的女子,竟棄了解藥交給珊,決然自盡相隨。

於是就有了珊看到的那一幕。隻因樓筱閣不能開口說話,珊視他為敵,若非刺殺決不給他書寫的機會,事後又遁走無形,他始終沒能向她解釋。那一日他終於找到他們,他知道一切都將終結。

在信的最後,樓筱閣寫道:“那一天我看到你擋在她身前,她滿眼的焦急,再無一分仇恨,我就知道這仇恨終將止歇。”

未央

樓筱閣的的墨跡剛勁有力,直欲透出紙麵,冷青知道這是他鬱積了多年的不甘。但他無暇四顧,急切地推開房門,正看到遠處樓筱閣抱著珊緩緩行來的身影。

“珊!”他不顧一切地衝上去,全然喪失了平日的冷靜和沉默。她以身化藥,所以他才能存活至今,可是她……她豈不是……

直衝到樓筱閣麵前,他才看清珊緊閉著雙眼,卻顯然還有生氣,不由得又驚又喜。樓筱閣淡淡地一笑,將另一封信交到他手中。

“瓔珞為止戈之生氣,有其相解,性命無礙,但能否醒來仍是天命……”冷青一字一字地念出來,聲音竟緊張得嘶啞。終於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他驚喜地抬起頭,正對上樓筱閣探詢的目光。

他知道他是在問自己的打算,急切地接過珊,才發現她輕盈得好似沒有重量:“既然毒性減退了,我的血也有毒,以毒攻毒,總有一日可以化解。”

對方無奈搖頭,指了指天命兩個字,冷青不假思索,堅決道:“她一日不醒,我就等她一日。一世不醒……”

他頓了頓,堅決的神色溫柔起來。他終於明白那一日珊為什麼不肯對樓筱閣動手。她那時候還不知道真相,卻出是見識過樓筱閣的出手的,她知道如果真的相拚,就算能傷得了他,冷青也必將死在樓筱閣的手下。

不知從何時起,她在意的事物,從仇恨換成了他。

“她一世不醒,”冷青抱緊手中的人,好像抱住了這全天下,“我就等她一世。”

樓筱閣有些震動,又似是想起了什麼,神色黯了黯,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冷青看著他的表情,心生感觸,輕聲道:“她必是感激你的,何必強求。”

是什麼樣的信任能讓謝止戈把性命交之於他,是什麼樣的情能讓他不惜背下殺友的罪名,經曆了這麼多,冷青早已想得透徹。可惜觀海竟是那般幹脆地回絕了他,用她自己的生命。

她和珊的決絕何其相似,但幸運的是,觀海的決絕,卻換來了他與她一生的相守。

樓筱閣微微點頭,有些釋然,卻也有些惘然。他看著珊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龐,沉重地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冷青知道他的意思,隻是他再也不會放手。有些人,即使再愛也隻能放棄,因為沒結局,就像樓筱閣與觀海。而有些人,希望再小也不會放手,因為有愛的存在。

比如他與珊。

毒之殤,情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