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念念留在丞相府以後, 因著隻是丞相私藏, 名分未定。故而府中的下人不稱她做夫人, 而仍舊是姑娘。
而丞相府的侍從都是經過嚴苛訓練, 才能近丞相身的, 他們心中自然也猜到了幾分, 宮裏麵畢竟仍舊是有一位“宸妃”主子的。顧丞相這麼做, 隻是為了避免宮中將來禍事頻起,牽連到昭陽殿去,所以這才提前將娘娘接了出宮來。
可是, 顧丞相素來是這般冷心冷情的這樣一個男子,從前那些朝中勳貴送來的妙齡少女,哪個不是調.教得婀娜勾人, 叫人一見便失了心魂的, 顧丞相卻便從未有一人留下。更不必說,丞相大人會自己親自帶著這樣一個雪膚花貌的少女回府了。更何況, 這個人, 還竟是陛下的小娘娘呢。
但凡是稍稍有些眼力的, 便能想到這位少女在顧丞相心中的得寵程度。所以, 自然無人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過了中秋, 便是冬日即將來臨的時節。過境的冬風絲絲縷縷的吹拂過來, 帶來了長安北麵的冷意,直直的往人骨子裏去。
而顧丞相的身子素來畏寒,故而丞相府中很快便是備下了足量的火盆與炭火, 在各處都擺著。東西二堂, 更是早早的燒起了地龍。
徐子貿進來的時候,專程將大氅上的冰渣子覆下,又解下來交給婢女,才穿著深衣入內了,以免,將外頭的冷氣帶到了顧丞相的身邊。
“丞相大人。”他低聲說:“……上次丞相府的馬車在長街遇襲一事,卑職已專程前往廷尉詔獄將此事言明。那幾名負責刺殺的死士當日便在獄中自盡了。唯有從一人的身上,搜出一支殘缺的,尚未銷毀幹淨的箭矢。”
他的話音未落,便已恭謹呈上了一支銅質的箭矢。而顯然,是才斷缺不久的。
顧長卿眸色微沉,這才淡淡的抬起眼來。目光落到那根箭矢上的時候,蒼白清俊的臉上卻是什麼波瀾也沒有。
這支殘箭上還刻著兵部親造的標致。而如同箭這類兵器,民間自然是不敢私造的。故而所有的兵器,必然都是從朝廷中流出去的,甚至可以說,與兵部有關。
徐子貿卻是忍不住提醒道:“……大人自然清楚,您的父親長廣侯在兵部勢力深重,根基深厚。所以卑職以為,此事會否與長廣侯府有關?”
顧長卿目光溫和,卻透著一股逼人的冷意,緩緩在箭矢麵上逡巡。最終才淡淡的道:“不是,他們沒有這麼蠢。”
“——又不是隻有長廣侯一人能掌控兵部,難道你個不記得了嗎?”
這跟箭矢上兵部的標致如此明顯。而長廣侯分明知道兵部是自己的勢力,如若真的要對他動手,又怎麼會通過兵部呢?這樣,豈不是太引人注目,反而會使得輿論傾向於丞相府這邊來。
而另一邊,則是或許有人故意利用長廣侯與丞相府父子不合,借著刺殺一事,不僅要傷了他顧長卿,也可嫁禍於背後的長廣侯。
而這麼做益處最大的便是隻有一位了,便是當今的陛下。他素來以賢君要求自己,就算不會輕易做出這般決定,卻也必然是知情的。
否則,兵部又怎麼會這麼輕而易舉的聽那人的召喚?除非,他原本就是天子。
顧長卿目光清淡,不知瞧著何處,但他此時唇色極淡,輕輕抿著,卻竟生出一股淡如冰雪、如仙如畫的意味。
徐子貿瞧著自家大人的神情,一時間,竟有些想明白了。眼底浮過一絲微光,才低聲道:“大人難道真的是疑心陛下麼?”
顧長卿頓了頓,才有些冷淡的說:“是不是疑心,查一查便知了。……你去告訴兵部侍郎蕭大人,若是三日之內仍然沒有實話,兵部便是大換血,收歸丞相府。”
徐子貿心神一震,立即應道:“是。”
兵部大換血,意味著的,便是這一屆兵部將全權收由丞相府,這是他們陰奉陽違的代價。那陛下若真的牽涉其中,那他的代價呢……恐怕丞相也是不會輕易放過的。
這或是能成為宸妃離宮的契機。
最近,關於宸妃的流言他打聽到許多,甚至,娘娘與陛下的關係早已名存實亡,這才是丞相大人決心帶娘娘出宮的緣由。
徐子貿不敢再往下想,隻是輕聲道:“……不管大人作何決定,卑職必當誓死跟隨。”
……
用完晚膳過後,暮色漸沉。顧長卿出去走走,行至北苑的明華軒裏,才見成片成片的菊。
而窗欞下的燈火如豆,散發出幽微的光來,光影很小,有一種朦朧的美感。
他便問那些婢子:“你們姑娘歇下了嗎?”
婢子卻隻是小心翼翼的道:“……不曾,姑娘說,她想借著月光讀書,才命我們將燈火撤了。”
顧長卿便淡淡的道:“胡鬧。”
那些婢子自是再也不敢多說什麼了。
管事卻是個有眼力的,悄悄的便將婢子們給帶了下去,這兒隻餘下顧長卿與薑念念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