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丞相府大膽索求陛下的嬪妃,即使太後答應了,也會讓薑宸妃改變身份,哪怕是對外稱因病薨逝呢?皇室的人,是絕不會讓一個曾經君王寵愛的女人,光明正大的搖身一變,而變成丞相府的正夫人的。
而顧長卿方才提及的歸家,更是前所未聞。哪一個嬪妃有這樣的榮寵,即使與君王離心了,還可以求去,回到母家,得一份善終?
否則,後宮之中,也便是不會有這般多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到天明的悲劇了。
而顧長卿這麼做,也不過是為了讓薑念念可以善始善終,始終以薑氏女的身份活著,而不必,因嫁入丞相府棄了自己原本的身份。
即使心裏頭驚濤駭浪,可太後麵上仍是鎮定的。她沉聲道:“你是說,讓薑宸妃光明正大的離開皇宮,斷絕與陛下的關係?可是,你要知道,她是陛下的妃子,若不隱藏身份,卻是沒有一條禮法宮規是這般寫的!”
顧長卿則是冷淡的回道,“——可您就是禮法,自然也能成全規矩,不是麼?若要宸妃娘娘棄掉母家,臣也會替她心疼。”
這個時候,宮外的風卷得愈發的激烈,一圈一圈的,穿過窗欞,再拍打在人的臉上去,吹得人的袍服獵獵作響。
太後與丞相都是聰明人,她自然懂得顧丞相所說的言外之意。
不知怎的,直到現在,她對薑念念這個小姑娘的態度,慢慢的,竟由厭惡,變成了一絲絲本能的欽羨。
她是一國太後,是這深宮中無上尊貴的身份。然而,她能走到這一步,自然是踩著無數後宮中人的血過來的。
可是她即使年輕的時候,卻從未體會過這般男女情愛。像是薑宸妃一樣,會有一個男子事事為她著想,護著她安寧,不肯讓她受半點委屈。
便是她不行,世間又有多少女子能遇到呢?
正在太後陷入沉思的時候,顧長卿卻是目光深深,再笑了一下:“怎麼,娘娘,您想好了麼?”
太後這才抬眸,冷淡的歎了一聲,道:“好。哀家答應你,賜薑氏回府,從此以後,皇室的玉碟上,便再無此人了。”
“——此事便隻有你我幾人知曉,再也不會,有別的風言風語了。”
顧長卿神情依舊溫潤,安然道謝:“太後娘娘果然是聰明人。娘娘放心,丞相府遇刺一事,便再也不會牽連旁人了。”
太後“嗯”了一聲,麵上雖沒有什麼波瀾,然而心裏頭,卻總歸是鬆了一口氣。她曆經大半輩子,什麼風浪不曾見過,卻許久……沒有這般提著心神過了。
徐芷妤望著丞相離去的背影,身子微微一個踉蹌,一時都沒有回過神來。心裏無窮無盡充斥著的,隻覺得有絕望。
她想到當年初見時,自己的一顆心原本是鮮活的,也對情愛有希冀過,分明小心翼翼捧到他跟前,他卻連看都沒有看過。
薑宸妃卻是不同,即使她什麼也不做,卻也有人帶著她逃離這座沒有陽光的深宮去,將她視作自己唯一的妻。
……她又如何沒有恨呢?
太後瞧著昭帝神色不好,眼底又恢複了慈愛,卻也隻能抱著他的肩,溫聲道:“……孩子,母後知道你心裏頭,有多難以接受。隻不過,這件事,你可知,母後這麼決定都是為了陛下。”
昭帝頹然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看向窗欞那邊的方向的時間,一時都有些失神。雨絲拍打在他的身上的時候,連冷意都感覺不出來了。他又如何不知道呢,母後這麼做,都是為了他。
隻是,剛才聽見母後讓薑宸妃歸家的時候,他隻是覺得自己心頭上,仿佛有一塊肉被生生割斷了。分明是血肉模糊的,但他卻是發不出半分聲音。甚至連阻止的話都說不出來。
他雖是君王,卻太年輕了,也太無權了。所以,皇室式微時,便隻能仰賴權臣的鼻息。無論他想要的是什麼,總歸都要答應才是。
“……母後,”昭帝低垂著眼,年輕的君王此時像是個孩子般,澀聲道:“兒臣多謝母後的好意,隻是都是兒臣無能,事到如今,竟還需要一個女人來保護兒臣。明明都是兒臣,當初對不住她。”
“傻孩子。”太後眼底盡是柔和,緩緩道:“宸妃心裏早已沒有你了,她以後,便是丞相的妻子了,你也不要將她捧在心上了。答應母後,好嗎?”
昭帝埋在太後的臂彎,眼角卻是滑下一滴眼淚來,“……兒臣明白,這都是報應罷了。”
……
十月的宮廷並無什麼不同,宮中也都是尋常的情形,除了……陛下下旨,解除了昭陽殿的封禁。隻是唯有一點,昔日門庭若市的昭陽殿中,卻竟是一個主子都沒有。
但凡有稍稍知情的奴才,都說是宸妃娘娘不忠陛下,徹底被陛下厭棄,立即……便要送到佛堂去,青燈古佛,常伴此生了呢。
然而,事實究竟如何,卻是沒有人知道的。
顧長卿入宮的這段時日,薑念念一個人留在府中,卻也是有些緊張的。
他雖然權勢滔天,然而這般做,卻依舊是違背禮法教義的事。她一麵相信丞相,卻也會……擔心他能否說服男主,又會否牽連到他自己去。
不知枯等了多久,直至馬車行到府前時,外頭終歸傳來了奴仆侍奉的聲音。
薑念念心下一鬆,連外袍都來不及披上,便急急的推門而去了。一顆心沉甸甸的,像是小兔子一般一上一下,隻盼著立即能見到那個人,才能問得分明。
院子裏的空氣仍舊很涼,小姑娘看見門前的那道修長的身影,便驀然的止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