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山色空蒙, 正月的風有些刺骨, 顧長卿的手指撫過薑念念的鬥篷帶子時, 不由得微微一頓, “陛下也在這兒?”他淡聲問。
那小僧說:“正是, 原本陛下是不曾來的, 正是近日太後病情忽然加重, 陛下便臨時帶著嬪妃前來祈福,也不曾告知我們。”
薑念念心下一動,她可是無處不想避著男主的, 原本正準備悄悄同顧長卿說呢,他們先行回去,改日來去便是。顧長卿卻已暗中握了握她的手, 示意她安心:“我記得靈安寺中不隻一座主寺, 除卻陛下所用的,想必還有一座, 這樣一來, 也是不會衝撞的。”
“這……”小僧卻麵露為難。
古往今來, 這靈安寺便沒有這樣的境況。更是沒有出現一位臣子, 敢與陛下爭奪一座寺廟的。已是陛下先占的地兒, 哪裏容得下一個臣子與他的夫人?更不必說, 這位夫人身份尷尬,從前是陛下的娘娘,這可是傳遍了整個長安城, 無人不知的事情。
顧長卿掀了掀眼簾, 冷淡道:“陛下與娘娘們身份貴重,我們也原本是理應避開。”他微微一頓,垂下眼瞼,語氣變得溫和幾分:“隻是夫人身懷有孕,天氣寒涼,實在經不起這一來一回的折騰,隻能勞煩小師傅安排了。”
薑念念不由輕輕拉住他:“夫君,如此較真做什麼?”
顧長卿卻隻是垂眸,目光落到她的小腹之上,唇角若有若無勾起一道弧度,淡淡道:“你不知體恤你自己,我自然隻有多替你體恤。外麵這樣的風雪,你多出來一日,我便是不放心。”
薑念念望著他冷峻的側臉輪廓,心頭一柔,倒也不會再說什麼了。
小僧見丞相大人堅持,丞相府又是這樣的權勢,便不好再說什麼,隻將丞相夫婦先請入寺中,以免外頭的風雪凍著夫人。
接著,便有人來上了熱茶,小僧隻說問過了住持,再來回報。薑念念縱使心中覺得有一百個不妥,可惜,此處是長安城最端貴的國寺,自然是不能隨意喧嘩。她心中千念百轉,最終仍舊是按壓了下去,安安靜靜的捏著茶盞,再也不語。
顧長卿將她肩上的大氅係得嚴實,隻輕聲道:“你既有孕,還想這麼多做什麼。但凡今日能成行便好,便是為著孩子,也不準想這麼多了。”
薑念念卻小聲說:“孩子若是知道了,她在肚子裏都敢與陛下爭地方,我怕,才是折了咱們孩子的福氣呢。”
“傻姑娘,”顧長卿唇畔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替她整理好腿上的毛毯:“胡思亂想做什麼。咱們的孩子,才是這世間最有福氣之人。”
他目光深深,一字一句的道:“即使隻是在你肚子裏,卻也不能叫他受半分委屈來。更何況你是他的娘親,隻有將你寵得越緊越好。無論誰來了,都不能淩駕你之上。”
薑念念靠在他懷中,嘴唇一動,小女兒般的情態,依賴著,輕輕道了句,“——夫君。”
顧長卿這人麵上正經又冷淡,說起這些話來,卻真是讓人半分招架不住。
顧長卿卻沒有再說什麼了,隻是等著那小和尚來回報。
寺內住持聽聞這邊的事情,親自前來時,恰好見到丞相大人待自己夫人這般寵溺,心頭也不由得軟了幾分。這世間,善男信女,男女情愛,是幹幹淨淨的,遠勝於權勢的東西。如此人等見著佛祖,倒也不曾會有半分衝撞。
“大人,夫人。”住持一身素淨僧袍,慈眉善目,自有出家人的超脫氣度。他似乎不忍打攪他們,過了大半刻,才走過來疾步,有禮道:“是老衲來遲,不曾迎接大人與夫人。”
顧長卿則隻是淡笑:“自然無妨,是我們衝撞大師了。”
住持繼而搖頭,溫言道:“這靈安寺內,的確有兩座主寺,陛下與諸位娘娘身處的,便是前寺。還有一座東寺,隻是地處僻靜,若是大人與夫人不嫌,自可入東寺祈福。”
薑念念卻茫然問道:“可不是說天家不可衝撞,為何住持卻會讓我們進去。我們如此,當真不曾給住持造成麻煩麼?”
靈安寺既是國寺,這兒的住持即便是放在整個大鄴朝,也是德高望重、地位極高的高僧,極富有聲譽,便是皇太後親至,也會有幾分尊敬。住持卻隻是微微笑道:“夫人心善、虔誠,丞相大人又事事體貼夫人,靈安寺是佛祖門第,一直守著規矩,從不拒善男與信女。”
更何況眾所周知,丞相大人,才是這麼多臣民的主人。
薑念念則起身,微微福了福身,才說:“如此,多謝大師了。”
住持搖頭,便往前走著引路,“那就請往這邊來,請夫人小心。”
薑念念含著笑應了。
……
而在另一邊的前寺之中,佛像前麵供著香燭,絲絲縷縷的微芒,像是永遠燒不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