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說的不疾不徐, 麵上涼淡, 壓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柔, 落到薑念念耳中, 卻終於是感受到出幾分脈脈情愫, 莫名的, 心底也生出一股力量來。

顧長卿大抵是想告訴他, 即使在天子跟前,他也有能力足以護住她。不僅如此,他便是這朝堂上的規矩, 大可在陛下的跟前安下心來。

“分明是你事事都管著我。”薑念念暗哼一聲,眼尾斜他一眼,才輕輕柔柔說:“……慈母多敗兒, 這是一樣的道理。你看你若不事事管著, 我會不會生出些事情來?”

“以防萬一罷了。”顧長卿的聲音沉靜極了:“你自是性情頑劣,玩得起, 可我不準。”

薑念念便要輕輕去推他, 傲嬌道:“可惜呀, 腿是長在我身上的。”

顧長卿倒是由著她的傲然, 語氣微沉, 無波無瀾, 卻平白帶著一絲綿柔:“腿是長在你身上,人卻是在我懷裏的,你可以試試, 你能不能跑得了。”

此時外頭的風雪仍舊是飄落著的, 落在人的發上、耳邊,發出輕微的聲響,卻叫人一點都不覺得冷。

看著這位夫妻這般旁若無人,甚至都不將他放在眼中,昭帝看得竟是都怔了一下,俊美的臉上浮上一絲異樣。

他出身天家,身邊奉承的後宮嬪妃無數,想要什麼女人沒有,自然是從來沒有體味過這種感情。夫妻之間,地位平等,相互扶持,便是最好。

他眼睛微微一眯,隻覺得在大雪中,連著丞相夫婦的輪廓都模糊了,隻餘下無邊無盡的柔和來。心裏像是刮了個窟窿,呼啦呼啦的,不斷的灌著風進去。

“陛下。”顧長卿撫了撫薑念念的小腹,語意溫和,再度抬起眸的時候,眼底隻壓著淡淡的笑意:“今日臣是特地陪伴夫人前來寺中祈福,隻是,在風雪中立著太久,隻會誤了夫人身子。我們便先行離去 ,陛下,還請自便。”

他說這話的時候,微微垂著眼瞼,眼底也看不到身為大權臣的涼薄與狠決,唯獨隻剩下身為人夫、初為人父的柔和氣息。

“丞相倒是健忘。”昭帝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來,“不過幾日,難道便忘了丞相夫人昔日的身份。朕見著故人,卻是這麼急著走了。丞相大人都能料理國政,氣度不當是如此啊。”

顧長卿卻也不急,蒼白的麵上仍舊是微微笑著的,捏住薑念念手心時,對昭帝輕輕道了句,“那臣也該送便一句話,往事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陛下可不要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昭帝緊抿著唇,“顧卿的話,朕為何聽不明白。”

“與其在這兒逞口舌之快,”顧長卿垂眸,壓下眼底冷淡到極致的笑意,繼續道:“——陛下,不若……學著如何勵精圖治,而不是前朝後宮,仰賴旁的臣子。”

昭帝臉色微微變了一瞬,一時都有些怔住,半晌都沒有再開口。

“陛下,陛下?”薑念念每每見到男主都覺得心生尷尬,還好今日顧長卿在一邊,她倒不至於避開,隻是淡淡道:“……臣婦想先告退了。”

昭帝凝眸看著他們的背影,臉色冰白,分辨不出絲毫的情緒,眼底卻難得浮上一絲失落來。

“既生瑜,何生亮。”這浩浩朝堂上,本就隻會有一個上位者。——這已是他此刻心中所有的想法了。

身邊的小太監小跑過來,將傘撐到陛下頭上,不敢直視君顏,小心道了句:“……陛下,裕貴嬪還在那邊等著呢,您看您是現在就過去,或是……?”

昭帝無謂的“嗯”了一聲,轉身就走了。

而這邊的這一幕盡數落入何襄容的眼中,她倒有些驚異,抿了抿唇,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身邊的宮婢卻忍不住開了口:“沒想到,陛下都親眼撞見丞相夫婦這般恩愛,倒是沒有什麼反應。倒與奴婢所想的有所不同。您說……陛下難道都已經能接受了這個事實了麼?”

“誰又知道呢?”何襄容亦是怔怔望著這邊的,過了許久,才勾唇,低低一笑道:“這都已經成為定局的事情,顧丞相是什麼都做得出的人。左右不過是,陛下知道自己爭不過罷了。”

“說句僭越的話。”那宮婢忍不住,低低又說道:“奴婢從前隻覺得,丞相夫人生得雖美,有幾分肖像從前的薑王妃。可是說到底,性子嬌縱,不知進退,最多也隻能是一個寵妃罷了。可是今日一見,才知道丞相對夫人這般情濃,恨不得將時時捧在掌心看護著。連帶著,連陛下也是念念不忘的。實在是,叫人覺得想不明白啊。”

何襄容聽著宮婢的話,略略垂下眸去,眼底閃過一抹譏誚的神色:“薑氏從前對陛下來說,的確隻是寵妃罷了,還不過是薑王妃的替身。可對顧長卿來說,宸妃娘娘,卻是宮中難得的真性情,對他幾次三番出手相助,又是這樣的容貌,自然想留在自己身邊,事事寵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