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著一身竹葉紋素色杭綢廣袖直裰, 白衣如舊, 俊逸清雋, 唇邊夾雜著淡淡的冷意。目光淡淡的垂落在這宣室殿滿堂的臣子之中, 再在他們身上一掃而過, 最後直直的盯住了昭帝。

昭帝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因為用力, 指節都有些發白。

但是張清雋俊秀的臉上,又哪裏有半分的病色,全然是最康健的模樣。仿佛他仍舊是當初在朝堂上意氣風發、輔佐先帝的少年臣子。

非但是長廣侯與昭帝心驚, 便是站在這殿中的滿朝群臣,也都是大驚失色。除卻丞相府在朝中的多年心腹麵色不變,而其餘的臣子們, 緊接著都立即麵麵相覷, 議論紛紛起來。

“不是說顧丞相馬車翻覆,身受重傷非死即殘麼……”

“可不是啊, 陛下都打算廢除其丞相之位, 又能好到哪兒去呢?可、現在怎麼又出現了……”

“……就是啊。”

“顧丞相, ”直到大半晌以後, 昭帝脊背極度僵硬, 十指劇烈抖了一下, 才算是最終恢複鎮定,捏著劍鞘站起身來。他薄唇緊抿著,直勾勾盯著他, 冷然問:“你的身子難道已全然好了?”

“陛下以為呢?”

顧長卿沒有將這滿朝的文武放在眼裏, 反倒隻是直視著他的眼睛,唇角似乎若有若無的勾了一下,清透的眼底毫無一絲一毫的波瀾。經過這段時間的調理,他非但沒有受到傷害,而身子竟還更康健了些。

“臣數月不歸朝堂,陛下難道是希望臣死了?”顧長卿有些涼淡的一笑,才繼續道:“不過,到了今日臣才知道,陛下竟是這麼急著更換丞相之位,還忙著殺掉臣替朝廷一手培植的下臣。”

“——看樣子,陛下難道是早已對臣心存不滿了啊。”

昭帝眉心一挑,淡淡道:“丞相多日不露麵,朕自然是關心丞相的身子的。”

顧長卿眼底噙笑,不輕不重的反問道:“……所以,陛下才會關心到,想要了臣的性命?”

一時間,昭帝抿緊了唇,唇角微扯,竟是不知如何接下去了。隻覺得一陣冷風灌入自己的肺腑,他不由猛烈咳嗽了幾下。

“丞相府的馬車在長街出事,朕隻是聽聞丞相便是康複了,也會不良於行。這才想著再為朝廷培植些人才。”昭帝笑容微僵,有些斂起了眼底的輕和笑意,卻添了幾分陰鶩。

他提著劍走下來,唇角抿出了一道銳利的弧度,聲音也壓低了些,竟有些強迫的意味在裏麵:“顧丞相,既然你根本沒出事,難道是一直在欺君罔上!”

顧長卿卻冷淡道:“臣若是不如此,恐怕早已死在了陛下的追殺之下了吧。”

昭帝驀然一怔,冷笑:“朕愛重丞相,又怎會舍得取丞相性命?況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雖然嘴上饒是如此說著,然而當他站定在顧長卿身前時,捏著劍的手指卻在忍不住發抖。能躲開朝廷的追捕,這世上,除了他,還有誰膽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且昭帝心知肚明,顧長卿是絕不會毫無防備的回來的。他一旦站在了這宣室殿之上,便必定是算計好了每一步的。

……所以,他會這麼快回來,難道也是因為薑念念麼?

這個時候,便是身份最低的朝廷臣子,也是明白了此時在陛下與丞相之間暗藏的機鋒。山雨欲來,風滿樓,君不是君,臣也不是臣罷了。

更不必提長廣侯,早已是麵色驚白,不知甩給了自己身後的親信多少個眼刀子。

——廢物!飯桶!竟是連還顧長卿好好活著的事情也分毫查不出!

“既然你沒死,那就好好為陛下辦事便是。”長廣侯的眼睛微微一眯,緩緩走過來,才低咳幾聲說:“陛下另選丞相,新立中朝分了丞相府的權力,也是為了國本基業著想啊。”

“——怎的,你難道對陛下亦有不滿麼?”他眸色微動,死死盯著顧長卿問。

顧長卿的臉色雪白,一絲波瀾都沒有:“那就要問,陛下有沒有想要了臣的命了。”

“你在胡說些什麼?”長廣侯目光一厲,仿佛看著的,隻是一個陌生人一般。

顧長卿目光沉靜,氣定神閑的彎唇,隻是道:“長廣侯爺好大的忘性,當日丞相府馬車的確在長街翻覆,這難道不是侯爺與陛下的緣故麼?”

隻在一時間,朝堂上便是群臣嘩然。

——若真是如丞相所言,陛下與長廣侯合謀,想要取走丞相的性命。那顧丞相此番馬車出事,難道也是陛下與長廣侯暗中所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