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小周31(1 / 3)

梁丘雲上樓時, 手機忽然響了。他拿出來低頭看了一眼, 原本不想接的。

居然是郭小莉打來的電話。

梁丘雲匆匆走上了三樓,他沿走廊跑了幾步, 腳步停下了。他遠遠看到那隻公用電話的聽筒就掉在月光照過的地麵上,而公用電話對麵,那間宿舍的小門是敞開著的,沒有關,風從門裏呼呼地吹出來。

梁丘雲手裏還握著那隻震動不停的手機, 他站在半截走廊中央,這寂靜空『蕩』的宿舍樓裏, 確實隻剩他一個人。

“雲哥……我的肚子……”湯貞的聲音聽起來像個小朋友似的,“你幫我,幫我按一下……”

湯貞在睡前懇求他, 湯貞閉上眼睛, 在他身邊沉睡過去——

全都是假的。

“阿雲!阿雲你現在在哪兒?”電話一接通,郭小莉就急忙問他, 那聲音帶著哭腔, 並不是梁丘雲想象當中劈頭蓋臉的斥罵,“有一夥小流氓跑到公司樓下和附近小區裏,貼西楚那群人吸毒的傳單!傳單上麵印的就是他們誣陷阿貞的那張照片!”

梁丘雲一愣。

郭小莉格外慌張:“我剛剛已經報了警, 上午發過了律師函,那個雜誌社有人撐腰,就這麼把那張照片當作傳單一樣地散發!公司剛剛已經派人去揭了,但他們貼了好幾條街, 貼得滿大街都是——”

郭小莉的心碎盡了。她一個平凡女人,也許一生當中隻會遇上湯貞這麼一個心肝寶貝。寶貝是萬萬不能讓人這麼從泥地裏滾的。

“別急,郭姐。”梁丘雲低聲勸她,他自己捏著手機的手也不住發顫,梁丘雲腦子裏嗡嗡直響,他走進宿舍,麵對臥室那張空『蕩』『蕩』的床。

他忽然發現床下並沒有湯貞的拖鞋。

湯貞的鞋來的時候沒拿過來。

穿著拖鞋走,能走多遠?

“別急,郭姐,”梁丘雲扭頭往外麵走廊上奔,“我待會兒辦完了事就去找你——”

湯貞腳上穿著那雙塑料拖鞋,鞋背上粘著一隻舉著大葉片的小烏龜,鞋底很脆,踩在地上,“噠噠”直響。湯貞身上還穿著參加《狼煙》首映那天的褲子,t恤就不是了,那是他很久以前穿過的舊t恤,一直在宿舍衣櫥裏放著,放出了一股黴味。在宿舍裏這黴味總顯得特別衝,出來以後就聞不到了,因為有風,有新鮮的空氣。湯貞抬起頭,臉頰和頭發都能感覺到風吹過去。他的腿是又麻又鈍的,可他的精神卻輕,他不肯停,也不敢停,他咬緊了牙關往前趕,手扶著宿舍樓外黑巷子的那麵矮牆,一步一步往巷子前麵有光的十字路口走。

湯貞想到那裏去攔一輛車子,讓車子送他回家。他看到光了,他是安全的。

手一下下扶著的矮牆上,有還沒幹透的紙張。他還不知道那上麵貼了什麼。

對麵有車燈晃過來。湯貞下意識抬起頭,把身體撐直了,他以為那輛車會開進巷子裏。

可是沒有,車燈閃過去,就那麼一瞬間,從巷子的這頭到那頭,密密麻麻無數張小馬的笑臉,他嘴中叼著的錫紙卷,連同那個雙眼反光有兩個白點的笑著的“湯貞”,從湯貞眼角的餘光裏一晃而過。

車開走了。

湯貞愣愣望著前方的黑暗。

他慢慢邁動了步子,繼續往應該有光的地方走。湯貞用手『摸』了『摸』身邊的牆麵,還是一樣未幹的傳單。沒有光,湯貞什麼也看不清楚。

嗵嗵嗵。

是腳步聲。

湯貞聽到有腳步聲從背後追上來了。

黑暗或許安全,可湯貞並不渴望停留在黑暗中。

他往前跑,努力跑得越來越快,塑料拖鞋拖慢了湯貞的步子,像是鐐銬。湯貞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股力氣,他脫了鞋子,拚了命地往前逃。湯貞看到前方的光點越來越近了。“救命……”從湯貞嘴裏喊出來了,那聲音沙啞的,渴望被更多人聽到,“救命……!”

巷子的南端連接一條東西走向的商業街,路邊大大小小的廣告牌、布告欄上,被一夥半夜流竄的小混混糊滿了傳單。那些傳單貼的蠻橫醜陋,內容同樣低俗不堪,西楚樂隊的天才鼓手小馬,中國最知名的天才演員湯貞,在西班牙巴塞羅那酒店聚眾吸毒,兩個人笑容滿麵,對眼前的毒品絲毫沒有避嫌。

湯貞已經跑到了那條巷子的出口。他在越來越多的傳單上看到了自己的臉,光下,畫麵也越來越清晰了。湯貞努力回憶,隻能回憶起他坐在小馬背後,吞下了一顆安眠『藥』。他躲進了被子裏,因為受不了煙味,還怕王宵行口中的妖魔鬼怪和什麼派對。臥室外麵全是人,有許多人在□□,到處彌漫著草葉燃燒的氣味,無數人在這樣的氣氛中沉醉。小馬對湯貞說,我知道你是第一次來,你放心,我不會讓別人進來的。小馬還說,這是快樂的東西,你要不要試試?啊?真不試啊?我聽老王說過,你們公司管你管得真嚴。

有人從背後的黑暗裏拖住了湯貞的手。接著又是一隻手過來了,猛地從前麵捂住了湯貞的口鼻。

湯貞的腿在空中蹬了蹬。

許多年前,香山頂上,漫天紅雲燦爛。

“雲哥,山好漂亮!”

“不僅山漂亮,北京也漂亮,”梁丘雲那一天說,夕陽照過來了,照在他們的麵孔上,“我們都會出道的,阿貞,我們在北京,會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這天夜裏,北京城又發生一起尋釁滋事案。被害人馬鬆楊,男,十九歲,美籍華人,在城南一十字路口遭人毆打,致眼部、頭部多處受傷,手腕肌腱斷裂。犯罪嫌疑人騎一輛黑『色』重型摩托,頭戴紅『色』頭盔。望相關知情人向警方提供線索。

與湯貞有關的負麵|報道像一座隱藏已久的大型冰山,麵目猙獰,在烈日下緩緩上升。

生態正在發生劇變。每個腳踩在冰麵上的人都隱約感覺到了腳下隆隆的震動。

有小道消息稱,西楚樂隊主唱王宵行原計劃在周五傍晚召開記者會,公開澄清湯貞吸毒一事,可就在周五前夜,媒體內部才剛剛得到記者會的風聲,西楚樂隊的老幺鼓手小馬突然橫遭不測。這件事發生得毫無預兆,讓所有人都沒有準備。到了周五,王宵行果真沒有在記者會上『露』麵。

在搖滾圈子裏,特別是中國搖滾圈子裏,這個美國華裔男孩馬鬆楊一直小有名氣。他雖然年輕,但卓有天賦,他小小年紀被王宵行在波士頓酒吧發掘的故事為許多資深樂『迷』津津樂道。而就在今年年中,小馬的父親因在洛杉磯酒店殺害了他的母親被捕入獄,這令小馬的身世變得更加傳奇。小馬在英國倫敦的電台采訪中稱,是樂隊的夥伴,特別是王宵行老王,陪伴他度過了那段艱難的時間:“老王其實更像我的父親,靈魂上的父親。他給我的親生父母寄去過不少錢,雖然也算是我參與賺來的錢,但是……其實我平常對他不怎麼有禮貌,也不喜歡聽他的話。但我知道你們也不怎麼聽你們爸爸的話,對嗎?”

馬鬆楊以後很有可能無法再打鼓了。他才隻有十九歲,頭部遭受重創,因為眼球破裂,視力嚴重受損,右手手腕肌腱斷了,他必須在最快時間內接受手術。北京當地搖滾圈子的人緊急出動,各方地頭蛇聯係各自的熟人,終於連夜把小馬送進北京某三甲醫院接受了肌腱手術。今後幾個月甚至幾年裏,小馬還要持續不斷地接受康複治療。

“肌腱這個問題應該不大。之前nba有個球星跟腱都斷了,治好了不照樣打球嗎!就是這個視力要是恢複不了——哎,他是一個眼睛看不見還是倆都壞了啊?”

“這湯貞到底他媽找誰下的手?”

許多人這麼疑問。

“怎麼下手這麼狠??”

王宵行周五留在醫院,沒有公開出現在記者會現場的第二個原因,也許是湯貞的經紀公司中國亞星娛樂一紙訴狀,在周五上午將西楚樂隊及其經紀公司告上了法庭。

亞星娛樂這幾天已經接連告了不少媒體,這回突然把西楚樂隊也給告了,令不少好事者大跌眼鏡。原來亞星娛樂方麵認為,湯貞與西楚樂隊之間從沒有簽署過什麼正式的協議或合約,西楚樂隊發表的一切有關湯貞的作品均涉及侵權。他們要求西楚樂隊支付巨額賠償金,將已發行的合作專輯全部下架,今後禁止再做與湯貞有關的一切宣傳。

時尚雜誌《大都會》在談及此事時難掩其幸災樂禍的語氣,他們在專題稿件中稱,亞星娛樂此番與搖滾樂隊西楚盡一切可能地緊急撇清關係,已經是其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亞星內部有員工向我們透『露』,這次惹出了‘湯貞吸毒疑雲’的巴塞羅那音樂節,從頭到尾沒有經過亞星方麵的批準。湯貞在歐洲有許許多多‘私人行程’,這次音樂節正是其中之一。換句話說,沒人知道湯貞在音樂節曾做過什麼,公司現在同樣找不到湯貞的人,得不到湯貞本人的回應。”

“郭小莉堅持認為湯貞沒有吸毒,”這位要求匿名的員工麵對《大都會》記者的提問,誠實回答道,“但公司方麵已經承受了太多壓力。我們不知道未來還會不會有什麼新的照片出現,萬一有呢?”

“其實我從一開始就不支持湯貞和西楚樂隊接觸,”那員工還說,“甚至什麼進一步的合作,這不是開玩笑嗎,說實話,我本人也在亞星係統裏當過幾年練習生,我個人認為,湯貞之所以現在爆出這麼多的醜聞,主要是他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他之前太膨脹了,已經逐漸失去作為一個偶像的本分。”

“什麼叫偶像的本分?你說呢。如果他能好好管理自己,更嚴格地約束自己,那麼——我們假定湯貞在這些事情裏是完完全全無辜的——無論是那個湯貞幫著□□滿場找座位的照片,還是這次他和他所謂的搖滾朋友們待在同一個有毒品的房間留下的照片,就全都不會存在了。你說對嗎?”

湯貞躺在床上,從昨夜被梁丘雲強製帶回來到現在,他一直在一個深度昏『迷』的狀態。

兩隻腳心赤|『裸』的,傷痕累累。兩條細腳腕被幾公分粗的鐵鏈子纏緊了,綁在了床腳上。鐵鏈留的長度有限,剛好是從這張床到衛生間的距離,換句話說,這就是湯貞以後一段時間內的生活軌跡了。

梁丘雲在客廳翻看一張最新發行的報紙,報紙上說,消失許久的王宵行終於現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