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小周32(1 / 3)

出租屋裏貼滿了湯貞的畫報, 這裏的住戶, 一位剛年滿二十歲的年輕女孩,在電視機前燒炭『自殺』, 被送去急救。新聞照片裏,這女孩兒頭頂紋了一個觸目驚心的“貞”字。

“我們不能容忍的從來不是錯誤,而是謊言和欺騙。”湯貞的歌『迷』們在街頭這樣說。

“湯貞毀滅了我的信仰,”一個男『性』歌『迷』在亞星官網上留言道,“我會找到他, 然後終結所有的騙局。”

“我希望湯貞他能知道,”一位姓汪的媽媽在電視上接受記者采訪, “他有許多許多的歌『迷』,年紀還很小,像我的女兒, 她還在上小學, 她不是大人,還不能分辨善惡, 不懂社會上的是非對錯, 你是這麼多年輕人的偶像,你一定要有社會責任心——”

周子軻不明白。當初不認識湯貞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在告訴他湯貞有多麼好。

短短半年過去, 還是一樣的人,一樣的媒體,又在窮盡一切口舌,講湯貞有多糟。

他咬著嘴裏的煙, 安安靜靜看手裏的英文報紙,周圍沒人說話,唯一變化的可能隻有煙草火星的明滅:

“……這個曾經擁有廣大歌『迷』與影『迷』群體的亞洲巨星,隨著新城影業公司的破產,形象轟然垮塌。古老的東方無法接受偶像的真實麵目,湯貞正在失去他的市場……”

朱塞從辦公室門外進來,帶了一隊人。他今天早上頭發梳得精精神神的,一見子軻他就笑:“子軻,走吧。”

周子軻的十八歲生日已經過去有一段時間了,朱塞一直想找他,這男孩卻神出鬼沒,不見蹤影。朱塞讓周子軻同他下樓去看一樣禮物,然後再上來看蕙蘭的遺囑文件。周子軻把手裏報紙放下。“不是就簽個字嗎。”周子軻問。

朱塞聽了這話,眨了眨眼睛,笑道:“先跟叔叔下樓,好不好。”

一行人乘著電梯下樓,往嘉蘭天地藝術劇院的地庫走。周子軻似有心事,他在人堆裏,麵『色』陰著,也不言語。

電梯門開了,朱塞熱情地走出去。早就有數十位來自法國莫爾塞姆的布加迪總部員工等在那裏了。周子軻從電梯裏低著頭走出來,一看到這些人,就算是他也愣了。

一台通體全黑,已經揭掉了防塵保護膜的布加迪跑車就停在人群中央空出的車位裏。朱塞走到車邊上,如果他沒記錯,這台車不算稅金,就花了四千七百萬。

周子軻跟著人群走過來,他伸手撫『摸』了一下車頂,然後拉開車門,直接抬腳就坐進去。

朱塞往後退了一步,讓出車道來。他看得出,子軻很喜歡。

畢竟才十八歲,這麼年輕的男孩,多少該有點自己喜歡的東西才對。

旁邊布加迪總部的工程師過來了,從一隻金屬箱子裏取出兩把車鑰匙。周子軻直接發動了車,那發動機的轟鳴聲夠猛的,讓朱塞忍不住脖子一縮,他們所有人站在原地,看著周子軻把車緩緩開出了車位,然後在地庫裏轉了大半圈。

這第一次試駕結束得比朱塞想象中更快。因為周子軻坐在那車裏愣了一會兒,推開車門就下來了。工程師們過去,以為有什麼問題,可周子軻搖頭,什麼問題都沒有。

當年布加迪的中國區總代理說,這車在城裏開,就像牛刀殺雞,『性』能太強大了:“你想象不到那種感受會有多舒服。”朱塞雖然確實想象不到,但作為成年禮物,這也許真的不錯。

蕙蘭是三年前給布加迪公司下的訂單,三年後,七月二十三日當天,運送到北京來。周子軻名下的第一台車,在北京已經停了有段時間了。

周子軻接過了車鑰匙,在手裏捏著。這份來自已故母親的禮物,他接受起來並沒有朱塞想象中那麼困難。乘電梯上樓的時候,朱塞問子軻有沒有注意到車的內飾和塗裝,還有那塊雕刻有子軻名字的金屬牌:“是蕙蘭,當初和她幾個設計師朋友一起決定的——”

“朱叔叔,”周子軻站在電梯裏,他年紀最小,卻比所有人個頭都高,“我還有點事,這車在你這兒放一陣。”

朱塞問他:“什麼事這麼急?”

周子軻又變回了剛來時的那副神情。他沒回答他。

朱塞本以為今天可以把蕙蘭的遺囑文件都處理完,可以放下這樁心事了,可周子軻出了電梯就走了。朱塞回到辦公室就給吉叔打電話,吉叔告訴他,子軻訂了機票,今天一早要去巴黎。

“去巴黎?”朱塞納悶地重複了一遍。

“放暑假出去玩吧。”吉叔笑道。

朱塞辦公室外間很吵鬧,幾個秘書過來,說又有幾家媒體想約采訪。

“我沒有時間,”朱塞在辦公桌後麵坐下,對她們說,“把門關上。”

便又恢複了安靜。

朱塞把手裏蕙蘭的遺囑文件重新放進保險箱。他聽都不用聽,問都不用問,就知道這幾家媒體多半又是為了湯貞的事來的。

出道五年,湯貞在嘉蘭劇院演過近一百場的戲。他和嘉蘭方麵有沒有什麼過節,大的,小的,但凡是能勾起一點人們想象力的,記者們都瘋一樣地想知道。

“劉汶老師,你好。”朱塞接起桌上秘書切進來的電話,打來的是電影學院的導師劉汶。

朱塞本以為對方找他是想商量學院學生暑期來劇院實習的事情。

可等劉汶說完了,朱塞才後知後覺,苦笑道:“我是真的不清楚。”

電影學院導師劉汶,近來在電視上批判湯貞在電影學院念書期間與學院領導沆瀣一氣,弄了個教職去做,課教得一塌糊塗,就在報紙上吹得好聽,把學院風氣當作兒戲。

“朱經理,您真不知道他人在哪兒?”劉汶問。

朱塞無奈道:“聽說是……去法國了吧,”又敷衍道,“畢竟現在國內這麼『亂』,出去清靜清靜也好。”

有人說,湯貞去了戒毒所,被亞星娛樂關起來強製戒毒去了。有人說,湯貞躺在太平間,他早被人下手做掉了,隻是警方都在隱瞞。

也有人信誓旦旦,說自己在巴黎街頭見到了湯貞,隻是湯貞走得太快,一轉眼就不見蹤影。

“從湯貞現在這個下場就看得出來,方曦和是家財空空,徹底走上絕路嘍!”

“就算湯貞真被方曦和送出國躲起來了,我看方老板的家裏人也不會放過他。要不是因為湯貞,他方老板怎麼會糊塗到今天這個份上——”

“當初就是因為湯貞,才挖的陳樂山的牆角,現在不僅公司叫人吞了,兒子還給送過去成了‘質子’了。再說了,他當初怎麼敢在北京牽頭做電影節這麼大的事,誰給他的勇氣啊?”

“我聽說,方曦和連現在看病的錢都是他兒子四處去湊的了。就這還‘留一手’?”

……

無數消息,真真假假,從這個人的嘴裏飄進另個人的耳朵,又從另個人的耳朵孔湧入了嘴裏。到底是誰在街頭巷尾一遍一遍地貼那些照片?警察隻抓住了幾個小混混,關了幾天就放了出來。而更多的人則是說幾句話,工作生活之餘,談笑聊天而已。

“終於開始有人討厭湯貞了。他太虛偽了。他總是和誰關係都好,所有人都愛他。”

“我早告訴你了,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完美的人,完美本身就意味著虛偽。”

有法國媒體在新城影業法國分部外蹲點,但那裏早已人去樓空了。電影《羅蘭》也麵臨停擺。《羅蘭》的導演在采訪中表示他多次打電話到北京,找湯貞,找方曦和,根本找不到人。

《狼煙》票房達到了史無前例的十六億,一舉打破了兩年前由湯貞主演的賀歲電影《遠大前程》的票房紀錄。

中國電影史上的冠軍再度被刷新。

郭小莉接到第四家讚助商打來的電話了,對方語氣和緩,同郭小莉商量,能否中止與湯貞簽訂的個人代言合同,能更換成梁丘雲就更好了,都是同個公司的。

郭小莉說:“你們這樣讓我的藝人怎麼辦——”

對方說:“梁丘雲不是你的藝人嗎。”

郭小莉愣了愣。

“請再等等,再給我們多一點時間,”郭小莉懇求道,“這麼多年合作下來了,你們對阿貞的能力和人品應該——”

“方曦和的家產都查封了,”對方壓低聲音道,“你們家阿貞,以後能依靠誰?”

“湯貞是個好孩子,他也許沒有得罪過人。可幾年來,多少人被他的‘不得罪’而得罪?”

郭小莉一愣。

“名譽這個東西,太脆弱,”對方說,“尤其在中國,一個藝人,不能不靠他的名譽生存。”

“我們可以給你再拖幾個月,這也是我們的極限了。我們也希望,小莉你和湯貞能度過這一關……”

魏萍和幾個女同事一直在公司裏笑,公關部那間辦公室本來就擠。郭小莉進來的時候,魏萍身邊的同事碰了碰她的手臂。

“小莉啊,”魏萍開口道,他們所有人都知道,郭小莉現在焦頭爛額,已經好幾天都在公司加班了,“我勸勸你,嘴長在別人身上,你和你們家阿貞都是聰明人,聽兩句也不會少塊肉,就讓他們說去吧。”

郭小莉翻看著公關部同事整理好給她的文件,她抬起頭看了魏萍一眼。

“而且,萍姐也勸你一句,你們也要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魏萍道,“怎麼別人就沒這麼多烏七八糟的新聞,就你和你們家湯貞撞上了,這個虧心事啊,真的不能做——”

“阿貞從來沒做過這些事。”郭小莉說。

魏萍打量著郭小莉那隱忍的表情。

“畢竟除了這麼安慰自己,”魏萍笑道,“你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是不是。”

郭小莉離開這間辦公室,聽見魏萍在裏頭打電話:“喂?樊主編,對,天天確實在萬壽百貨大樓那場車禍裏受傷了,不過他當時是和助理出門購物,對,就在路邊被擦碰了那麼一下,就是倒黴嘛——”

公司機房裏,廣告部小張還在機器前焦頭爛額地剪著片子。

湯貞在攝像機鏡頭裏笑,舞台的燈光落在他一雙眼睛裏,好像是一簇星星藏進去了。湯貞和後輩們一同跳舞,和練習生們手牽著手,他的發尾隨著節拍在空中一翹一翹的,特寫鏡頭裏,湯貞臉頰上的汗水劃下去,像是鑽石。

他仿佛天生就是發光體。

為什麼公司其他人和湯貞出現在同個鏡頭裏,就總是被湯貞把風頭蓋過去。這是個永遠無解的命題。小張手還放在機器按鍵上,他明明是要剪片子的,眼睛卻不知不覺,追隨著湯貞把這組演出看完了。湯貞在舞台上自由自在地奔跑,湯貞握著話筒,摟過一個金發小練習生的肩膀,向歌『迷』介紹自己小師弟的名字。“他叫肖揚!”他都這麼說了,歌『迷』們怎麼會記不住呢。

湯貞在音樂開始時給那個叫肖揚的孩子打響指,定拍子。湯貞低下頭,小聲和肖揚說了句什麼,可音樂太響,小張在屏幕前,什麼也聽不清。

音樂節負責人從外麵進來了:“小張,剪得怎麼樣了?”

小張一愣,趕忙用手在機器上急敲,把剛才那一大段全部都剪掉了。

“多找點阿雲的鏡頭,知不知道,”那負責人拍小張的肩膀,“今年的要是不夠,你從往年素材裏扒拉扒拉,加把勁兒,咱們今天爭取把預告片弄出來!”

萬邦娛樂集團旗下萬邦影業的負責人,傅春生,約亞星娛樂董事長『毛』成瑞外出吃頓便飯。

當年,新城影業為了湯貞,和亞星方麵幾次談話,氣氛都弄得不是很好。這次梁丘雲《狼煙》的續作將由萬邦影業參與投資,傅春生受上司陳樂山的指派,過來與『毛』總見個麵。

他兩人在窗邊一張小餐桌旁,麵對麵坐著,起初都不說話。傅春生親手給『毛』成瑞倒上了茶,『毛』成瑞想與他客氣一下,可一時連句客氣話也說不出來。

新城影業和亞星娛樂之間,恩也好,怨也好,都糾纏了太久了。

“戰國的時候,有個人叫蘇秦。”還是傅春生先開口了,他兩撇胡子在嘴唇之上浮動,像兩捋飄長的魚須。『毛』成瑞這會兒看他,仍難以想象傅春生上個星期剛娶了辛明珠過門。

“這個蘇秦效忠於燕王。有一天呢,他給燕王講了一個故事,”傅春生一雙小眼睛抬起來,望『毛』成瑞的臉,“故事說,從前有一個叫尾生的人,與他心愛的姑娘相約於藍橋下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