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鏡中奔跑(2 / 3)

於是話題再轉,有人提到小微。

小路輕輕一動,但沒作聲。趙小微最近開了輛奧迪TT,這個,所有人都知道了,但不知道這是她男朋友送的呢,還是誰送的。在眾人麵麵相覷之時,有個女孩微微一笑:“我想我知道最新八卦。”她環顧一周,在大家催促下慢吞吞說:“據說是某個台灣出版人送的,說是要挖她做主編,可是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她也真敢收,就不怕燙手。還有呢,聽說她男朋友已經跟她分手了。也難怪,誰受得了一輛跑車整天在自己眼前晃。

她對外說是自己買的,咱們誰的工資夠買輛TT,你們不妨自己算算。”

小路默默起身,拉椅子回座位。手機上有幾個未接電話,一個小微,一個孫克非,一個夏永康。她先給小微打過去,那邊輕鬆愉快地說:“小路,下午有空嗎?想請你喝茶,還有點事跟你說。”

“好。還是去建外SOHO那家茶室吧,離咱們都近。”

“好。我半小時後到。你慢慢過來就可以。”

小路穿外套向外走。這間屋子實在是太悶了,但她又不能起來激烈地捍衛自己的朋友,這太不像成年人了。她隻能不吭聲走掉。

坐到出租車上才打回給孫克非,聽到他的聲音,小路發現自己對他並非沒有一點眷戀。至少他的穩重聲音,在這個下午聽來是種安慰。他問今天過得可好,晚上是否有空一起吃飯。小路實話實說:“過得很糟,開會,兵荒馬亂。”

他沉吟一下,“下午你有空嗎?”

“四點以後有。我在建外SOHO。”

“好,我去接你。”

3

小微照例遲到十分鍾,高跟鞋暴風驟雨般跟著她一起衝進來。脫掉外套,裏麵是一堆黑帶子,捆綁成一件T恤,交叉處露出白皙皮膚,既香豔又凜冽。小路覺得她跟以前又不一樣了,可又說不出來哪裏不一樣。

“小路,我要做一本新雜誌,我要你來幫我。”她坐下來就說。

“別,好朋友不共事,免得到最後連朋友也沒得做。”小路一口拒絕,“倒是你,有好機會了嗎?”

“一本雜誌挖我做主編,它在台灣是龍頭老大。你要來,編輯部主任或副主編隨你挑,待遇也比你現在好。你不是有好多想法實現不了嗎?你不總抱怨《明麗場》日子難過嗎?不行,你必須來,快,說你願意。”小微說話也像下暴雨,劈頭蓋臉,讓人沒有喘息餘地。

“喝口水,你看你熱得一頭汗。”小路把涼好的茶給她推過去,小微抓起來一氣喝幹,像一頭曬昏了頭的流浪狗。一杯茶下肚,小微的臉色不那麼蒼白了,她喘口氣,問:“包裏有吃的嗎?我餓。從早上就沒吃飯。”小路嘟囔著翻出半包餅幹,不知哪年哪月扔進去就忘了,變成一包碎渣子,“早知道你沒吃飯,約咖啡館還能吃塊三明治。”

“快給我,媽喲,哪還講究得那麼多。”小微搶過去,三口兩口吞幹淨,又一杯熱茶下肚,她放在桌上微微顫抖的兩隻手才平靜下來。

小路臉色不太好看,半晌說:“老這樣,胃要頂不住的。你知道咱們得胃癌的同行?萬一咱們也生了病,你老板會養著你嗎?還不是自己照顧自己。”

小微微笑而耐心地看著她,過會才說:“李小路,你以為你有選擇嗎?對,你可以選拚命幹活累死,或者坐以待斃窮死。她為什麼得癌?因為她隻是一個編輯部主任,既要幹活,又要受氣。說她是累死的不如說是氣死的。所以,我現在隻想盡早爬到一個少幹活、少受氣的位置。說到生病,那隻好自認倒黴。就算她的主編得了癌症一樣會被踢出去。這不是咱們這一行的錯……要怪,你不如怪社會吧,不過,現在好像不流行憤青了。”

“李小路,出租車漲價,房子也在漲,衣服也在漲,什麼都在漲,你沒感覺嗎?洪水已經漫到下巴頦了。有的女人嫁得好,那不是咱們。咱們都是一手一腳,自己顧著自己往上爬的。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能結婚,能不能結婚,會不會有孩子,興許這些全都指望不上。到老了沒老伴兒,沒孩子,難道連個防身的錢也沒有?咱倆都是沒退路的人,你不為自己多想著點還想怎麼樣?你在歐陽那兒做個主任編輯也到頭了,不如趁這個機會往上升一下。”

她笑嘻嘻地看著小路,眼中充滿渴望、貪婪,像嬰兒一樣赤裸裸的貪婪。小路發現她是哪裏跟以前不一樣了:她的亢奮,她的急切,她的渴望,都像極了另一個人,Lily林中慧。

小微嗜好整容,在一個緩慢的過程中,她身上凡是能動刀的地方,都整了個遍。小路經常見她,倒不覺有異。可是,忽然有個瞬間,比如說現在,她好像一個第三者,靜靜打量小微,發覺後者竟如此陌生。

“你不是有陳豪嗎?說得這麼沮喪。”小路問,看到對方臉色,發覺自己觸到她痛處。真奇怪,小微居然還有痛處。

小微沉默下來,一下子,亢奮、急切都離她而去,她臉上竟然有幾分茫然,好像在想該怎麼措辭,又好像記起來什麼往事,半晌她說:“小路,我一直催你找男朋友,可我也時常覺得,很多時候,男人真的幫不上什麼忙,大家不過是各顧各。我這些天因為這本雜誌,搞到失眠,他一句話也沒有,拿起枕頭就到客廳睡。他嫌我一天到晚在外麵跑,說這麼累就別幹了。可他一個月也不過掙幾千塊,我怎麼敢辭職,我們就這麼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