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簡站在街邊,遠遠看著衙門前那堆閑漢,又回想起上次惡人大鬧靈堂的情形,他渾身不住顫抖起來。
柔玄鎮東西貫通兩條主街,靠近城門有條外街。城外五裏有守軍營盤的軍門,坐南朝北與城中的衙門遙遙相應。衙門規格不大,大門麵闊三間,中間有過道。門口站著不少閑漢,穿著青『色』短衣,頭戴高帕,三五成群或站或坐,不住嬉笑。
柔玄鎮有俗諺:“衙門日日向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這群閑漢靠衙門吃飯,與皂隸勾結分贓,被人稱作叫“無頭鬼”,管你是告狀的,還是被告的,但凡要進這衙署大門,先經他們扒層皮。
他細細辨認這群閑漢,竟未發現宋三等人,想起阿措的話,深深吸了口氣。
“這種吃裏扒外的東西,在哪兒都是要罵娘的。”阿措非常篤定古今的人『性』不會有變化。
那天夜裏,宋三說的是“軍爺最大”,而不是衙門裏的班頭、牢子。他極有可能沒跟衙門這邊合夥幹事,得利平分。
他是背著這邊的流氓頭兒吃下了田地。
他開始不明白她的話,就算砸了宋三的飯碗,這田契要不回來,賦稅也推不出去。
她說是這個道理,所以要在這幫“無頭鬼”中挑出個恨極了宋三的嘍囉,讓他告發宋三勾連軍門,不是求他為白家伸冤,而是借他的手剜宋三的肉,『逼』得宋三去交賦稅,把錢財全吐出來肥自己的腰包。
不然就算是宋三被人曉得吃裏扒外,也解不了白家的燃眉之急。
宋三被人盯上,也許宋三更精明些,那也不怕。因為最好的脫身方法就是一概不認,自行去官府“讓割賦稅”,把田契、賦稅冊上白家的名兒換成自己,直接抹去麻軍爺拿到的田契痕跡,散錢消災,留住飯碗。
如果計劃順利……
他急匆匆衝出來,沒等阿措再說。他沒聽到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保護自己。
白明簡隻有十四歲,宋三欺負他就是因為他無依無靠,宋三欺負他,別人難道就不會欺負他嗎。一張漏洞百出的字據,交到誰手裏才能成為置人死地的“證據”,而不會引火上身,成為自己的催命符。
在白家,阿措僵硬地躺在炕上,眼見著照進屋子的光影在緩緩移動,她愈發不安。
她希望白明簡一無所獲的回來……至少這樣平安無事。
日頭愈高,衙門口這群閑漢扯著發財的閑話,在說秦州等地時興起來一種誆人的手法“美人局”——用青樓女子假扮少『婦』,裝成圈套,引誘良家子弟,等到成就好事,率人打進來,詐個小富貴。
眾人聽得眼睛發亮,直流口水。
突然有個身著麻衣的少年站在街邊,指著衙門口破口大罵。他罵宋三喪盡天良,欺壓良善,恐嚇他人,『奸』惡不法……
眾人一愣,哈哈大笑。
眼前這位少年郎從娘胎生下來就沒罵過人吧,連句髒話都不會說。又因他罵的是宋三,這些閑漢事不關己,都在聽熱鬧。
“小子,你罵他個娘,爺聽聽!”
白明簡心裏犯惡心,天地君親師為禮之根本,這些都是雜種。
“小爺手上有證據,等見了官,宋三死定了。”他甩出最後一句,閃進巷子。
眾人聽罷,麵麵相覷。他們很奇怪,從前隻看見人往衙門裏衝,拚死告狀,卻沒見過罵幾句就跑人的。
宋三在這群閑漢裏麵極有人緣,他好交際有事沒事請眾人飲酒,平常有生意也讓這些人先挑,衙門差役讓他打點孝敬的極好。眾人議論道,近來可沒聽說宋三發財,他倒是這兩天愛上了陽角巷的粉頭,打吊聚『摸』牌玩的興起。
白明簡縮在牆角,心砰砰直跳,這群閑漢中要真的有恨極宋三的人,會過來尋個究竟吧,自然也說不準,還有可能是宋三的幫凶……
他兩眼直直地看著巷子口,袖子裏緊緊揣著那把從家裏帶來的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