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粉蓮(1 / 3)

朱平治和柳杉都是官宦子弟,朱平治又有舉子的身份,更加好說話些。府衙看守的護衛,見到了雍州官府頒發的路引,就給了他們魚鱗冊,又找了個鎮上人指路,仔細辨認著柔玄鎮白家的位置。

他們來到後街,瞧著兩邊的殘磚斷瓦,一路上房屋全數倒塌,沒見著半個人影。

“柔玄鎮隻聽說過一戶白家,兩位爺們說的是洛陽流放過來的那個白家吧。”這個鎮民快七十了,臉『色』愁苦悲傷,一頭蒼白的頭發鬆垮垮地紮著,在街上晃悠猶如遊魂一般。朱平治起先都沒有叫住,反複說了幾遍,這才在眼神裏有了反應,答應帶路。

朱平治聽鎮民如此說,大喜過望,忙問道:“這家的夫人和公子呢?我們是來尋親的。”

鎮民指了指一堆土石瓦片。“那便是了。”

人死了?

老太太還在家裏等著盼著人回來呢!

他雖在路上就有不好的預感,卻始終不敢相信,恩赦令已下,眼見著的好光景要來了……

朱平治胸中的悶氣,真想要大喝一聲,他為這個未曾謀麵的姑姑感到不值。

鎮民苦笑了一聲。“都是在劫難逃的命,那自然是人人都逃不過的。”這位鎮民說話不俗,兩人細問之下,原來也是流放的犯官罪吏之一,在柔玄鎮生活了四五十年,更經曆了這次柔玄鎮大火、民變,他的兒子、孫子全死了,隻剩下自個這把老骨頭,孤獨殘存在這裏。他絮絮叨叨說起了白家太爺白赫平是個極有骨氣的,至少活著的時候像個人樣,早早死了也有孝子賢孫伺候著入了土,而他自己低了頭,卻到最後,是由白發人送了黑發人。

他大罵程傑江不是個東西。

他說的激動極了。“老天不長眼睛,程傑江逃走了。”前言不搭後語,十分淩『亂』。

朱平治問了幾遍,又將自家姑『奶』『奶』未出閣時的小像給他看,他都在搖頭,嘴裏來回嘀咕著“完了”,“死了”這種話。朱平治很是不死心,但再怎麼問,鎮民都並不清楚白朱氏是誰。

“白赫平有個叫白昭遠的獨生子,沒學好去學了賭博,最後把家底輸光了……瞧瞧這自己剛正,教的什麼兒子……全都是命,誰還不是不了也了?”

一句“不了也了”把朱平治說的紮心了。他在二十多歲的年紀生的穩重成熟,最喜伏在案上做學問,深深認同“以儒治世”及其“入世安頓之道”。

然而直到這次,他才算真是他頭回去見識案牘以外的淒涼人間。

朱平治聽爹爹和二叔一直在說老太太經常給柔玄鎮來人拿錢,他們真是不曉得那麼多錢能用到哪裏去。那些每每去到朱府的走販客商又得了朱氏的吩咐,從不說起。

二十年不見的兄妹三個,心裏的隔閡就這般越堆越多。

“要是不來,誰知道姑姑能過成了這個樣子!”他攥緊了手,向周圍望去,整條街道燒不盡的東西還能看見,全是柴門土牆,這是最窮的人家才待的地方。

他們的屍骨……兩個人腳下不由一顫。

柳杉在一片廢墟中高聲叫道:“白明簡,你還活著嗎?你家裏人過來找你了!”他自然要避諱稱呼白朱氏的名諱,他們身為小輩,隻得一遍遍高喊著白明簡的名字。

朱平治也高喊起來。

白明簡,一個隻有十四歲的窮困少年,你要是活著,你可知你的好日子來了嗎?隻要你活著……你就能和親娘,回到親人的身邊了。

“好,好,這世上的人還不算全無良心,記得這兒有自個的親人。”

鎮民聽他們這麼喊,怔了一會兒,抹了抹眼睛,走開了。

然而一聲聲高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直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廢墟中傳了出來。“你們是白家哥哥的親人?”

柳杉的耳朵極靈,雙手將袍衫下擺挽在腰間,從馬上取出一把寶劍,瞅準一個地方,將堆在上麵的屋梁瓦楞丟開,就地掘土。

朱平治不會幹活,幹著急,柳杉『性』急,嫌他礙事,將他推在一邊。

從廢土中他們看到了一張女子的麵容,她身上裹著帶血的棉被。

“你認識白明簡?”他們急急問道。

這女子在廢墟裏出現的太過奇異了,她怎麼……鑽進土裏的。

她的麵相不大,似乎隻有十一二歲,她的臉部燒傷嚴重,額頭全潰爛掉了。柳杉在她的脖頸處試了試脈搏,氣息微弱,趕緊翻出了救心丸,先給這女子吃上。

“白家哥哥。”她的聲音輕得很,卻又重複了一遍。

“他活著嗎?他娘活著嗎?”朱平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趕緊問道。

這女子木木呆呆的表情突然痛苦起來。“我怎麼沒有聽阿措的話,我應該聽阿措的話的!”

朱平治和柳杉相互看著,不明所以,阿措是誰。

元繕也到了柔玄鎮,他更是被柔玄鎮的慘狀嚇了一跳。當朝皇上雖說也不算是什麼英明神武,在位六十六年,風調雨順的年景相較還是要更多一些。

今年是皇帝的八十大壽,從臣民到百姓,齊心禱祝他萬歲長壽,算是極誠懇的。當時在獲鹿城中,元繕見到朱致找見的兩隻寫著祥瑞字樣的花麵狸,心中信了七分。他還真當是天人感應,上天賜福給當今聖祖皇帝。他印象裏,朱致一行人中有柔玄鎮上的平民,似是叫程傑江,生的精明強幹,他更對柔玄鎮有了好感,誰想到來到這裏看到的卻是一片斷壁殘垣的敗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