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簡倒背四書在經堂之中也沒有引起多少轟動,在嶽麓書院中最多的就是會讀書的天才。他誦背的時候, 許多人心中隻是有了個淺顯的念頭——白明簡還不算是個繡花草包, 但刮目相看卻也談不上。
“你們誰有興致, 去給他比一比啊!”有人悄悄笑道。
“太丟臉了。我有這功夫還不如研讀一篇八股文呢。”有人蓋著耳朵, 這般回答道。
“咱們落第的玉春兄,十二歲過目不忘,倒背春秋, 享有盛名,不如你上去試試!”
馮玉春麵『色』尷尬,低著頭翻書不止。在嶽麓書院,少年人的自尊心是既傷人又傷己的東西, 他聽到同學的奚落,心中大苦, 嶽麓學規雖有說“不得徒工八股,博取榮名利祿”, 但事實上一次落榜,便會成為旁人譏笑的笑料。嶽麓書院的學生們眼高過頂,憧憬著外王內聖, 向往著國士無雙, 在這裏根本容不下失敗和無能。
午後小休,曹文賀似是拿著院規又去找監院大人說理去了。眾人漸漸散了,講堂上空無一人, 馮玉春見楊琳走到白明簡旁邊, 心中微微一動, 也不知怎的跟了上去。
“你雖不如我,學問卻也沒差,你知道了吧。”楊琳不會安慰人,話一出口也知自己說的有問題,咳嗽了兩聲,指了指白明簡案上的記簿說道:“這記簿是用來登記功課的,如某日上午新讀何書,溫習何處起止,聽講何書,午後、燈下何課,餘功更看何書,臨何法帖,誦詩幾首,無論多寡,皆從事填記,在嶽麓書院這記簿積日而月,積月而年,曆曆可考,下的是綿密功夫。學官院師查閱記簿,抽摘問難,有捏填者,自欺之人,甘心暴棄,按犯規逐出書院,你就算是商籍生進來,也得遵從這個道理,莫要忘了。”
他的鼻子冷哼了一聲,扔下這些話就跑沒影了。
白明簡剛抬起頭,就隻瞧見馮玉春傻傻的站在了哪裏。
“他說的沒錯。”
白明簡彎了彎嘴角。“謝謝。”
馮玉春隨意回了句不必謝,在講堂外踱了幾步,轉頭瞧見白明簡仍是在書案前坐著,在春日裏,他冷清寡言的樣子愈發孤峭,與周遭格格不入。他不免好奇起來,白明簡天生就這般寵辱不驚嗎,他的心事消解了一半,也回到了座位上,認真看起書來。
楊琳一溜小跑回到北齋,炊夫進屋,遞過去一封書信。
“家裏來信了?”他欣喜地拆開,卻實實在在愣住了,信上的落款寫的是“白小措”,信紙上的字歪歪扭扭,極是難看。
“晌午從書院狗洞爬出來,你敢不敢見!”
白小措是白明簡婢女的化名,是他表妹魂牽夢繞的情郎,啊呸,她看瞎了眼的情郎。他怒發衝天,心想他是不跟一介女流見識,這混賬女子竟還找上門來。
“書院有狗洞嗎?她怎麼知道?我怎麼不知道?”他狐疑的看著炊夫。
這個姓董的炊夫搓著終年燒火發黑的手指笑了幾聲,不知收了阿措多少好處,隻引著他走到了書院齋舍後麵,向他展現了書院最大的秘密。一個黑洞洞的洞口,帶著畜生特有的腥臊氣,
楊琳遲疑了一會兒,但心想不去,豈不是被她瞧不起,竟壯著膽子從狗洞裏爬了過去。
他捂著鼻子出現在了阿措麵前,渾身上下沾了不少髒東西。
“你……你竟敢要我來見你,你好大的膽子。”他一見麵就想先問罪,一是說他們主仆合夥騙了人,自應羞愧難當,二來是說她這個女子怎麼敢僭越人倫之禮,單獨出現在他這個青年男子的麵前。
阿措蹲在地上,嘴裏叼著個青草,眉頭緊皺,似是遇到了為難的事情。她聽到他氣哇哇的聲音,歪著頭,仿佛聽到了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你和你表妹欠了我白家的帳,難道轉頭就不認了?”
“我何時欠了賬!”這話剛說完,他就像雷劈一樣呆在了那裏。在獲鹿城中,元貞貞砸碎了稀世珍寶——冰玉玻璃種小鼎,他和元貞貞便與白家主仆約好,不,準確的說,是當時他與阿措擊掌起誓,答應下她三個請求。
阿措『露』出白晃晃的牙齒。“楊公子是假裝不記得了?”
楊琳張嘴結舌,那時他初見這兩人,心中激憤,竟忘了這事。
“想必楊公子也聽說了,我家少爺是被山長大人以商籍生的身份錄入學院,花了一座金山的價錢。”阿措眼神犀利的望著他。“我家少爺定是在書院裏受盡他人的白眼。”當時白明簡為安她的心撒了謊,她心知肚明,不願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