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宣竹挑燈夜讀至三更,本已熄燈躺下,可輾轉反側無法入眠,腦海中不斷地重複著漁舟冷笑時所說的長篇大論,幾番歎息後,認命地起身挑燈畫美人圖。
宣竹父親在世時,宣府堪稱是宣陽城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府中先生嚴苛,他在琴棋書畫上沒少下功夫。後來變故接二連三,使得他對這些失了興致,因此畫美人圖於他而言,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並不需要花費太多心神。如今想來,當時淪落街頭,之所以沒能拿作畫謀生大抵是因為那時的竹大少還放不下/身段,現在曆經坎坷,漁舟的諷刺也是家常便飯,而且漁舟也見過他最落破時候的樣子,頗有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畫好美人圖之後,不知為何心中鬆了一口氣,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他不知道的是,待他熟睡後,漁舟便取走了美人圖,隔間螢螢之光,徹夜通明。
翌日,晨光熹微,將明未明之際,漁舟草草用了早膳,與往常一樣也沒忘給宣竹煎藥。大牛已經趕了馬車進了院子,漁舟回房換了一身男子的粗布裳,背了一個包袱便出門了。
她剛出門,身影還未消失,“熟睡”中的宣竹便一骨碌爬起來了,透過門縫望見漁舟與大牛低眉淺笑的模樣,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這八個字,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與刺眼。
漁舟坐在搖搖晃晃的牛車上,心裏謀劃著如何賣畫,嘴裏叼著一根幹癟的蘆葦杆,與王大牛有一搭沒一搭地嘮嗑,不知情的人看他們熟稔的樣子倒真像兩兄弟,隻不過弟弟要秀氣許多。
“誒,大牛,你去逛過怡紅院麽?”漁舟閑扯道。
老實憨厚的王大牛摸著後腦勺認真地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怡紅院是宣陽城最大的青樓,立馬紅著臉手忙腳亂地擺手,使得車上的漁舟一陣顛簸,險些掉下牛車。
漁舟心道:“真是個呆子。”
但見他那黝黑的臉蛋,紅通通的脖子,又覺得十分有趣,忍不住逗弄道:“那咱們哥倆今天去見識見識?”
“別,我娘知道了會打死我的。我不去,你也別去。”大牛神色認真地道。
想起彪悍的王大娘,漁舟也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可是與銀子的巨大誘/惑力比起來,後者立刻占了上風。
漁舟轉了轉像黑色玻璃球浸在清水裏的眼珠,狡黠地笑道:“那咱們不讓大娘知道唄。”
大牛想了想,似乎很有道理,但是對老娘的敬畏之心阻止了他點頭。
漁舟知道他已經意動,添油加醋地說道:“張雲說怡紅院的頭牌牡丹姑娘,那可天仙一般的人物,咱們這樣的凡夫俗子若能見上一麵,死也值了!大牛哥,你就不想知道天仙是長什麼樣的?你就不想知道張雲說的是不是真話?他成天就知道在我們麵前吹噓自己是如何如何了得,牡丹姑娘待他如何如何熱情,我才不信呢。大牛哥,你就陪我去看看唄,這件事咱們誰也別告訴。”
張雲是裏正家的獨子,遺傳了他爹的嫌貧愛富,對城裏的公子哥兒阿諛奉承,對村裏的同齡人如同一隻開屏的孔雀,走到哪兒,炫耀到哪兒,平日沒少奚落王大牛。
“這……這不太好吧?”大牛弱弱地問道。
“有什麼不好的呢。喝花酒的銀子我來出。”漁舟往自己天平的一端又加了一個重重的砝碼。
“這個可使不得,使不得。”大牛忙道。
“如何使不得?上次你幫我家修房子,不也沒收工錢麽?如果大牛哥不答應我的話,以後我有難處再也不找你了。”
“那……那就聽小舟的吧。”大牛妥協了。
二人一路說說笑笑,到宣陽城已是晌午之後。宣陽城內車水馬龍,人肩接踵,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漁舟將鍋碗瓢盆、油鹽醬醋、米麵雞蛋等日常用品買了個遍,又去成衣店給宣竹和自己各買了一身冬裳,也沒忘給宣竹買藥和筆墨紙硯,如此逛了大半個下午,身上所帶的銀子也花得所剩無幾。
買紙時漁舟著實心疼了一把,每刀兩千文,還是粗糙的麻紙,正麵潔白、光滑,背麵稍粗糙,有草稈、紙屑粘附。漁舟按當時市麵的物價折算了一番,發現一刀紙竟然約等於現代人民幣四百元,頓時覺得肉疼得厲害,一下午的心情都鬱鬱寡歡。家裏養著的那個“花架子”不僅是個“藥罐子”,還是個名副其實的“敗家子”,這怎麼能夠令人開心呢。反複一琢磨,也明白了為何古代的讀書人地位會如此高了,那可全是白花花的銀子堆砌出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