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的溪水搖醒了大山的夢,吹麵不寒的楊柳風喚醒了沉睡中的萬物,不染俗世煩惱的鳥雀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呼朋引伴,好不熱鬧。
褚進身為一州之主須回宣陽城主持大局,東邊的啟明星還在熠熠閃光便啟程了。鍾若瑜作為褚大人的摯友,護送其回宣陽城責無旁貸。
城中情形還不知如何,自己與宣竹又屬病弱之流,同行隻會延誤行程,於是漁舟二人拒絕了鍾若瑜的盛情邀請,與三個孩子一同留在了山上。
地動已止,山下村民相繼離去。劉盛龍頗重情義,離去時還特意派家仆前來相邀,漁舟亦婉拒了。
漁舟自然是想回桃花村看看,但是看看身邊這四人終究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三個無家可歸的孩子瘦弱得很,宣竹舊疾複發,咳嗽不止。
天災過後,滿目瘡痍,屍橫遍野,蛇蟲鼠蟻上躥下跳,稍有不慎接踵而至將是病疫之災。山上至少空氣清新,風景秀麗,但也不可久留,一者宣竹藥不可斷,二者須防野獸出沒。
午後清風徐來,陽光微燥,孩子們在不遠處的溪水中洗涮,漁舟有一下沒一下地拔著雜草,病中的某人卻枕在她膝頭,神情愜意,絲毫不像時不時咯血的樣子。
辛辛苦苦半年,一朝回到解放前,真是令人憂傷。以前的家雖然破舊不堪,到底還是有個遮風擋雨的去處,有個歸宿。漁舟如今懷中揣著從長樂坊贏來的千兩銀子,心頭反而覺得空落落的,暗歎人真是個奇怪的物種,安土重遷幾乎是一種本能。
她忽而想到自己如今窮得隻剩下銀子,又不覺啞然失笑。
“笑什麼呢?”腿上的竹先生柔聲問道。
“窮開心。”漁舟笑意不減,“竹先生,弄不好,明日我就得隨你重操舊業了。”
她所謂的重操舊業自然不會是什麼好事,略一琢磨便知道指的是沿街乞討了,竹先生輕哼道:“夫人若是喜歡,為夫自當遵命。”
漁舟被他這“夫人”二字噎得慌,立刻肅然道:“夫人二字一聽就老氣橫秋,遠遠沒有小舟來得順耳。”
“我們之間雖無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當日卻是正經拜過天地的,不叫夫人叫什麼?”宣竹垂目淡淡地道。
“那時我年幼胡鬧,做不得真。”漁舟訕笑道。
“是麽?那你我在同一屋簷下朝夕相對,早已有肌膚之親也做不得真麽?”宣竹冷笑道,“漁舟,我知曉你聰慧,不該有的心思千萬不要有,更不要做出不該做的事情,一點也不可以。”
他的語調很平穩,但是,話中的警告意味很明顯。
“你想多了。”漁舟淡淡地道。
“因為一無所有,所以無所畏懼。小舟,這是你教會我的,我不想有朝一日,用你教給我的東西用在你身上。”宣竹輕笑著睜開眼睛,眸底一片冰涼,無半分笑意,“如今我尚且對這世道心懷畏懼,因為,我還有你,小舟。”
最後兩個字咬得極輕,如同呢喃,含著無限眷戀。
漁舟無言以對,伸手覆住了他的眸子,掩住了那駭人的光芒。
指縫太寬,流年易瘦,不想一語成讖,多年後他果然變成了人間活閻羅。
夜裏五人到底未再露宿荒野,因為下午茯苓先生那位俊俏的藥童趕著馬車來接他們了,很顯然這是衝著鍾若瑜的情麵,漁舟又欠下兩份人情。
沿途所見觸目驚心,人們無衣、無食、無住,流離慘狀,不忍直視;眾人多依燒火取暖,衣被素薄,忍饑挨餓,瑟瑟露宿,匍匐扶傷,哭聲遍野,不特餓殍,亦將強比僵斃,牲畜死亡散失,狼狗亦群出吃人。
此番受災,不獨宣陽城,毗鄰宣陽城的平陽城、洛城、青鸞城皆未能幸免。成百上千的百姓家破人亡,成千上百的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流民尚未安頓好,時疫又至,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鄉、一邑,真可謂是“禍不單行”。
雖說宣陽城民風彪悍,地處荒蠻,倒也不乏有識之士,城中大戶人家先後開倉濟民,施粥布衣。雖是杯水車薪,但到底還是在朝廷賑災之物到達前吊住了許多無辜百姓的性命。
其中頗負盛名的有三家,其一為竹大少出身的宣府,其二為萊陽郡郡守澹台府,其三為知味坊。宣府的粥最濃,知味坊的衣最厚實,而澹台府的人最美。
據說澹台小姐不僅貌美如花,且懷有菩薩心腸,災後不僅持齋茹素,還親自前去施粥布衣,傳為一時之美談。
這些都是漁舟聽災民提起的,茯苓先生麵冷心熱,四處施藥救人,漁舟跟在他身後當起了藥童,忙得腳不沾地。
宣竹的病時好時壞,天朗氣清時會一同出來贈藥。鍾若瑜倒是在街頭匆匆見過一回,見漁舟二人安然無恙便徹底放了心,不過言辭之間透露出褚進的日子似乎不好過,漁舟沒細問,鍾若瑜也未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