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即便他不說,漁舟也能猜得出幾分。
宣陽城的確是邊陲之地,但不是窮鄉僻壤,府衙中難道真的就沒有糧食了麽?這怎麼可能。但是朝廷旨意未至,誰敢開倉賑災?姑且不說倘若上麵怪罪下來,誰去承擔罪名,就是朝廷不怪罪,春天這是青黃不接之際,夏季鬧饑荒又該如何處置?更何況,褚進根基尚淺,又怎敵世代紮根於宣陽的同僚?他若想開倉賑災,不四處碰壁,捉襟見肘,才奇足怪哉!
途有餓殍,固然是天災,也是人禍。在許多官員眼中,權勢比人命可愛得多。
不知何時,城中流言四起:傳聞彗星襲月,龍困淺灘,亂世將至,佞臣生於北,舉於窮山惡水,興於蠻荒之野,若不除之,乾坤倒轉,禍亂相尋。流言仿佛長了翅膀,數日間傳入千家萬戶,不知源於何處,不知止於何處,亦不知何時才能消散。
褚進燕京人氏,先是就任於滄州,後右遷宣陽,一一應在他身上。
夜已深,太守府的燈盞還亮著,風穿過樹葉,嘩啦啦地響個不停,高大的梧桐發出嗚咽之聲,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悠長而寂寥。
書房一片漆黑,然窗敞開著,月光瀉入照亮了方寸之地,映出兩道模糊的修長黑影。
隻聽得一聲淺歎過後,有人幽幽地道:“表哥從京城傳來消息說,讓你早做打算。”
“唔。”回應他的是一個單調的音節,平靜得似毫無情緒。
“京城……京城丞相府似乎毫無動靜。”前麵那聲音又溫和地勸慰道,“你……你也不要太傷心了。”
“我身上流淌著褚氏的血液,他們如何趨利避害,如何冷酷無情,難道我還不知道麽?”這次回應他的是嗤笑,那低啞的笑聲消散在涼夜裏,透著莫名的悲涼。
夜談的二人正是鍾若瑜與褚進。
鍾若瑜探身點燃了桌上的燈盞,一身夜行衣,興許是身上帶著露珠顯出些許泠然,不複往日閑雲流水般的豁達。
“若瑜,你走吧。”褚進平靜地望著眼前年輕的至交,神色極為認真。
鍾若瑜抿了抿唇,忽而笑道:“前幾日在街頭遇到了茯苓先生,小舟也在,身後還跟著四個小兔崽子,她說往東,他們不敢往西,儼然成了小霸王。”
“茯苓先生倒是心善。”褚進讚了一句。
“退之,你應該懂我的意思。”鍾若瑜斂了笑,目光如炬,“興許,她能救你!”
“丞相大人都救不了,她怎能?”褚進慘笑著搖頭。
“退之,你是否還記得那日 死裏逃生之後,她曾與你說過什麼?”
“她曾說,再過些日子,我未必會有她自在,倒是被她猜中了。”
鍾若瑜神情中帶著些許失望,搖頭歎道:“退之,你怎麼還不懂,她那是出言示警。她是與你不對付,可是你去桃花村的次數也不少吧,她何曾與你爭辯過?初時相見,你倉促中隻見她手中的畫上不得台麵,卻錯過了她巧奪天工的畫技和蒼勁峻逸的字跡。上個月我送了她的畫給我那畫癡叔叔做壽禮,叔叔連稱神來之筆,恨不得引為知己。她的字畫,西門先生也讚譽有加,還說絕不像出自十幾歲孩子的手。退之若不信,可以去坊間打聽打聽江南老嫗的字畫價值幾何,那日她是真的給你折扣了,猶記你當時神情還頗為不以為然。鷓鴣山她語出驚人,她說是竹大少教的,你便信以為真了,捫心自問,就是我們二人能說出那樣有見地的話語麽?既然不能,竹大少又如何能?”
褚進因他的提點陷入深思,神色古怪得很,似乎難以相信自己堂堂一個朝廷四品官居然被一個十二三歲的丫頭片子給欺騙了。
鍾若瑜頓了頓又道:“地動也是她最先發現異樣,觀她舉止,雖然慌張,卻絲毫沒有妄言輕動,若真是無知的村姑豈能有那樣令人心折的氣度?你我家中姊妹若遇到這樣的災難,大抵隻會哭啼呼喊了吧,哪還能想到學堂裏的你和孩子們?再者,我們來說說竹大少,幼時早慧,宣陽城年紀最小的秀才,倘若小舟真是個愚昧無知的村姑,豈能對她情有獨鍾?桃花村比那丫頭漂亮能幹的女孩可大有人在,竹大少既不傻,也不瞎。”
“既然有過人之處,如此遮遮掩掩,未免失了坦蕩。”褚進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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