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實在是說得冠冕堂皇、念作俱佳,令柳上覺得自己趁勢作出的暗暗感動之色也被拉扯得自然了許多,使得正在察言觀色的晉王十分滿意。
“本王今天已叨擾了多時,隻怕誤了先生休息,就先告辭了。”晉王深知什麼是欲速則不達,見柳上已有些動容,反而後退了一步,笑著起身道別,把剛才為了榮國公一案如貓抓般的心煩忍了下去,倒也是個人物。
柳上跟著站了起來,欠身行禮道:“殿下不計寒素,親臨敝舍,叨擾二字怎麼敢當?現已天色近晚,本當置酒留客,無奈殿下日理萬機,少有餘暇,陸某實在又不敢開這個口。清茶一杯,招待不周,請殿下見諒。”說著抬手示意,已是要陪客人一起出去的意思。
按晉王的心思,當然是巴不得被挽留下來,可柳上這番話,聽著又像是留客,又像是送客,捉摸不出他真實的意思來,若是領會錯了,恐怕顯得自己跟冷麵才子之間沒有默契,所以盡管腦中快速了閃過了數種想法,最終也沒敲定任何一種,隻能將步子邁得慢慢的,盼柳上再多說幾句。
幸好天從人願,當兩人並肩從書房出來,沿著折廊走到中間的涼亭時,柳上抬眼看了看遠處蒼茫的雲腳,輕聲道:“晉王殿下不必過於煩惱。榮國公就算這次不出事,他也不是藍赫的對手,損失了也沒什麼太可惜的……”
“說得也是……”晉王蹙眉道,“但他在朝中總有些份量的,有總比沒有好啊。”
柳上淡淡一笑,道:“若依陸某的小見識,殿下此時宜將榮國公完全丟開,一力支持恭王才是。”
“支持恭王?”晉王這下倒真的有些訝異,“他是王爺,又奉聖命主審,誰敢為難他?哪裏還需要本王支持?”
“單單一樁泰安案當然不必……”柳上凝住腳步,靜靜地道:“可殿下也知道,此案隻是由頭,審結之後各地立時便會呈報上多宗類似案件,牽涉到更多的豪門。在應對層層複雜關係上麵,恭王實在沒有經驗。如果這時殿下肯加以援手,助他快速平定各豪門的反對聲浪,穩住陛下‘安定耕農’的國政,恭王怎麼會不對殿下心存感激?”
晉王呼吸一滯,仿佛突然之間看到了以前從來沒有看過的一個方向,腦中漸漸明晰:“先生的言下之意是……”
柳上冷冷地道:“榮國公有什麼值得殿下痛惜的,就算是兩個榮國公加起來,頂得過半個恭王麼?”
晉王的神情有些激動,麵色潮紅地在原地快速地踱了一圈,“若能得恭王,那當然……可是恭王的心性……本王實在擔心駕馭不住……”
柳上眸色似雪,如刀刃般直逼晉王的眉睫:“駕馭不了也要駕馭。銀國公已經是臨王的人了,除了恭王,誰在軍方能與他抗衡?”
晉王心知他所言不虛,眉頭更是擰成一團:“要與藍赫正麵相抗,其他人的確不行。可是浩辰是個認死理的人,本王怕將來有用處的時候,他不聽調派……”
柳上將身子徐徐轉了過來,直視著晉王的眼睛,用極慢的語速問道:“殿下想要掌控軍方,為的是什麼?是準備要逼宮造反麼?”
晉王嚇了大大一跳,不由自主地四處看了一眼,怒道:“先生這話從何說起?本王若存此心,天地不容。”
“既然一不逼宮,二不造反,調派二字從何而來?”柳上語聲冷如冰,“恭王的作用,隻在於震懾。就算臨王那邊有藍赫,甚至可以再加幾個一品侯,都不算什麼,隻要殿下您身邊有恭王,有漫雪郡主,那麼將來在陛下的考量中,您和臨王對軍方的震懾力至少也是持平的,不至於被他比了下去。隻要不走到有違臣道的那一步,所有的一切都僅僅是籌碼,隻需要擺出來給陛下看一看,而不需要真正使用的。”
晉王手下謀士成群,時常都會在他麵前縱論朝局,點評時事,卻從來沒有人提出過這樣新奇的言論,隻覺得另辟蹊徑,混亂的腦部漸漸清亮了起來。
是啊,軍方不比文臣們,根本不需要收伏的得心應手,因為在皇帝親掌禦林軍的涼城,王嘯驍騎營在他嚴謹細致的管製下,動武奪嫡的可能性基本沒有,所需要的,隻是力量的靜態展示而已,要那麼聽話做什麼?
注視著晉王神色變化的柳上知他已心中大動,唇角微微向上一挑,輕飄飄地又加了一句:“退一萬步說,即使臨王真要發動什麼不軌的行動,一旦危及陛下,以恭王的剛直脾氣,他還需要您去調派才肯起而相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