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八章 怳驚長嗟(2 / 2)

要補上銅釘子,必定要弄出些聲響來,他偷覷皇帝,京裏今日的折子還未到,此時是不會安置的。他壯了膽緊走幾步,打了千兒道,“啟稟萬歲爺,奴才鬥膽擾您清淨,東南角上鬆動了,奴才叫人進來座實嘍。”

皇帝從書上調開視線應了,又瞥見帳邊侍立的寶楹,心裏莫名煩亂,便擺手道,“你下去吧。”

寶楹道是,飛快看了李玉貴一眼,卻行退出了禦營。

李玉貴放下明黃帳幕,打了氈子出去找人,帳外警備森嚴,來往巡守的皆是卸了佩刀的二、三品紅頂子侍衛。他往簷下一站,遠處的侍衛統領立刻舉著火把跑過來,胄甲上的鑲釘相碰嘩啦作響,近前來低聲道,“李總管,萬歲爺可有什麼示下?”

李玉貴道,“圍營時太不小心了,角上缺了個鉚釘,回頭查查是哪個不要命的當的差。您趕緊打發人進去填上吧,萬歲爺正看書呢,倘或驚了聖駕,咱們都吃罪不起。”

侍衛統領聽了悚然一凜,忙不迭將手裏鬆把遞給隨侍,自己攜了釘錘,尾隨李玉貴入行鑾內。

帳內帷幕低垂,皇帝穿著石青色兩腋團龍常服,正全神貫注在一本《論衡》上。那帳內巨燭環繞,紗燈吊頂,耀得一室輝煌。皇帝相貌極清雋,隻是眉宇間總歸是疏疏淡淡的,李玉貴攏著拂塵想,這些年很少再見皇帝開懷的樣子了,國事家事兩重在身,便是禦了極,高處不勝寒。皇帝弓馬嫻熟,怕是隻有躍上良駒打馬行圍時,方能縱情大笑了。

侍衛統領到了豁口處,擱下手裏的東西,拂了箭袖給皇帝行禮,喚了聲“萬歲爺”,便是行通傳之事,怕落錘子動靜大,擾了皇帝的駕。

皇帝慢慢翻過一頁,手指微一抬,就表示知道了。

這時外頭虞卒報至中軍,再由隨扈大臣繼善回稟皇帝,說莊親王知道萬歲爺在此處駐蹕,風雨兼程已至前方十五裏處,這會子在館子裏稍作修整,派了哈哈珠子先行來報信兒。

皇帝臉上隱有笑意,“難為他了,替王爺備好氈帳和衣裳,省得回頭又落他埋怨。”

李玉貴喜滋滋應個嗻,心想莊親王一到日頭就出來了,萬歲爺再大的火氣,對著他就滅了大半了。

繼善道,“說是再過半個時辰就能入行轅給萬歲爺請安了,還帶了好些有趣的玩意兒給您呐!”

皇帝笑道,“高皇帝子嗣單薄,姊妹們都婚嫁了,朕隻有莊親王一個兄弟,原還想著倚重他,隻可惜他對朝政半點也不上心,白糟蹋了那顆聰明腦袋,心思全花在頑上了,怪道老祖宗常說他是天生的有福之人呢!”

繼善應道,“天下興亡皆在萬歲一人身上,萬歲爺是能者多勞。俗話說天道酬勤,萬歲爺是聖主明君,興國安邦何須假他人之手!咱們大英如今國力強盛,八方來朝,黎民百姓豐衣足食,這全是托了萬歲爺的福啊。”

皇帝淡淡道,“你不必給朕提醒兒,朕也知道江山社稷,責在朕躬。”他撂了書去捏那懷表上的鎏金鈕子,按著時辰換算已到戌時三刻,他靠向九龍鎖子靠背,對一旁侍立的順子道,“你去問問陳蘊錫,奏事處的折子怎麼這會子還沒到?”

陳蘊錫是後扈大臣,掌管著內務府和奏事處,皇帝點了名頭去問,離著挨訓斥便不遠了。繼善忙離了杌子起身道,“萬歲爺消消火,外頭雨大,想是怯馬,路上耽擱了。”

那邊哨口的陳大人正急得抓耳撓腮,脖子都盼長了,好容易看見一騎快馬破雨而來,那筆帖式翻身下馬,就地打個千兒,雨水順著玻璃頂子下的紅絨帽纓子嘀嗒直淌,渾身上下濕了個盡夠,卻從懷裏掏出個油布包雙手呈上,哆嗦著道,“請大人恕罪,前頭大雨衝垮了路,奴才繞了十幾裏來的,求大人在萬歲爺麵前代為解釋。”

陳蘊錫胡亂擺手道,“你自己說去吧,萬歲爺有話問呢。”

那筆帖式垂手跟著往禦營前去,帳內太監打起了軟簾,他屈膝跪在行轅外鋪陳的氈子上行大禮,氈子吃夠了水,一壓就往夾褲裏滲,這會兒也顧不得那些個了,一味在帳外遙遙朝皇帝磕頭,“奴才誤了時候,請萬歲爺責罰。”

皇帝隻道,“罷了,你近前來回話。”

李玉貴指派人在禦桌前鋪上油布,心下也知道皇帝肯定是要問宮裏的情形,便輕輕拍了拍手把帳內近侍都遣出去,又對繼善和陳蘊錫使眼色,那兩人會意,打袖請了跪安慢慢退出了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