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9章 宿鳥未驚(1 / 2)

清溪書屋是皇帝的寢宮,正殿屋後是導和堂,西麵有藻恩樓,內間過穿堂是照回館。

書屋一周鬆竹成林,三伏裏遮天蔽日,下頭是湖風,前麵倒廈門大開著,坐在屋裏涼風習習,半點暑意也沒有。

皇帝到殿外,擺了擺手不叫守門太監通報,自己進了垂花門往後殿裏去。

照回館的南牆根下供了架山水圍屏,屏風後是張紫檀大榻,琉璃盞的光亮透過雲母石鏤空的雕紋映照過來。錦書正和春桃坐在大榻上玩翻繩兒交,纖細如玉的手指左勾右挑,一會兒翻出個漁網,一會兒又是個雞爪兒。漸漸翻得出彩了,八根紅絨線攢出了一個小小的紅結,竟是個二龍戲珠的花式。

輪著春桃解交,不知怎麼來回倒騰,手勾口咬的,一不留神八股紅繩擰成了兩股,中間鬆垮垮的耷拉下來,已經是散交了。

“你輸了。”錦書端著茶盅抿口茶,盅口擋在嘴唇前,不動聲色的竊笑起來。

春桃大約是輸了好幾局,臉上不是顏色。氣呼呼看著錦書道,“我不依!明明是你偷著鬆了一根手指,別打量我不知道。虧你是個主子,坑我們做奴才的,也不怕臊!”

錦書揚著眉毛,滿臉的得意洋洋,“我不嫌臊,明明你計不如人,還說我耍賴!我當年在掖庭是出了名的繩兒交祖宗,哪裏用得上那下三濫手段!”

春桃到底還小,輸了就認真計較起來,哭哭啼啼的掩著臉嘀咕,“賴子!別以為做主子的就能這麼的,我要在園子裏喊一圈,破了你繩兒交祖宗的名頭,叫你往後找不著人陪著玩!”

錦書一看她哭就訕訕的,直起身子給她擦眼淚,邊擦邊討饒,“好好,我管你叫祖宗成不成?哭什麼?仔細萬歲爺知道了把你倒掛著泡到水缸裏去!大內也好,園子裏也好,是你能隨便哭的地方嗎?要喜興兒的,樂嗬嗬的,知不知道?”

春桃噘著嘴道,“你仗勢欺人,就會拿萬歲爺來嚇唬我!萬歲爺不也得講理嗎!”

錦書靦著臉笑道,“那是那是!要不你告禦狀,咱們回頭請天子斷案,成不成?”

春桃乜了她一眼,“萬歲爺向著誰,這不是明擺的?胳膊折在袖子裏,你當我是傻子麼?”

皇帝在屏風外聽這一主一奴說話,聽了一會兒也忍不住要笑,便咳嗽一聲進了裏間。

榻上的人一看趕緊下地,踢踏著鞋蹲福請安。皇帝叫免禮,坐到榻沿上有意問,“這是怎麼了?哭哭啼啼什麼樣兒?竟沒規矩王法了?”

春桃怨懟的看了錦書一眼,縮著脖子再不敢說萬歲爺也得講理的話了。誰規定皇帝非得講理了?他要護起短來,誰又有膽子說個不字?

錦書笑道,“沒什麼,我們玩兒呢!”忙指派春桃,“還給萬歲爺上茶,這丫頭愈發沒眼色了!”

春桃應個是,接了小宮女端來的凍蕉石茶盅和小茶吊斟上涼茶,恭恭敬敬呈到皇帝麵前。這會子還思量輸贏?皇帝不怪罪已經是最大的造化了,他殺太監可從不手軟,惹毛了他,殺宮女也不是不能夠。

“主子和萬歲爺說話,奴才到廊子下侯著去。”說著俯首貼耳一蹲福,火燒眉毛即提著銷金爐出正殿去了。

皇帝慢慢的嘬茶,隔了會兒笑道,“這園子是朕禦極初年擴建的,今年重又翻新了一遍,瞧著倒也有些新意。隻是這回住不長久,下月就要往漠北去了,等朕蕩平了匪寇返京,入春就進園子,立冬再回內城。到時候我帶著你,你住裏間,咱們過過尋常百姓的日子。”

錦書搖著團扇道,“宮裏眼睛多,回頭因為這個鬧家務,我不是成了罪人麼?”

她轉眼看窗外,天上一輪滿月,湖麵上水波蕩漾萬點龍鱗。別的嬪妃她可以不管,寶楹卻是丟不下手的,不單因為先前的緣故,更多的是一種拆理不清楚的感覺。真的像姐妹一樣,不能眼看著她在深宮之中荒廢一生。

皇帝不愛聽她滿嘴顧全大局的話,“什麼罪人?叫我愛著就成了罪人?宮裏女人那樣多,我也不好個個顧全。你用不著學長孫皇後,女人太賢德隻能叫男人‘敬’。夫妻間隻有敬,沒有愛,那樣活著什麼勁兒!”

她抿唇淺笑,“是這話!我想著,其實女人麵上大度,真要和別人分爺們兒,誰是真正願意的?長孫皇後不是女人麼?難為她寫出《女則》來。太宗皇帝是馬上天子,日月比齊的輝煌。長孫皇後寄生仰息,少不得的要委屈自己。夫妻敦睦,說起來容易,真要做起來那樣難!”

皇帝點了點頭,“好丫頭,全參透了。我不是唐太宗,你也不是長孫皇後,咱們夫唱婦隨,就已經是最大的圓滿了。”說著轉身往菱花門去,“屋子裏沒趣兒,咱們到外頭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