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可以試圖逃到黎巴嫩,那兒並不遠。”阮沅小聲說道。
叫拉菲婭的女人搖頭:“隻有中產階級和富人才能幸運地坐著轎車逃亡別的地方。富二代去了貝魯特(黎巴嫩首都),窮二代隻能進棺材,戰爭裏最受苦的永遠隻有窮人。”
角落裏有□聲傳來。拉菲婭臉色微變,丟下阮沅便撥開人群,擠了進去。阮沅也好奇地跟了過去。角落裏的墊子上躺著一個年輕的孕婦,看樣子似乎已經臨近分娩。
她整個人都很瘦,隻剩下一個突兀的肚子,女人們圍在她身邊,七嘴八舌地似乎正在指導她如何生產。
室內的血腥氣愈發濃重。約瑟有些窘,趕緊走得遠些,背過身去。阮沅則從包裏拿出了她先前吃剩下的巧克力,有些猶疑地遞到拉菲婭手裏:“這個我吃了一半,不嫌棄的話給她補充能量吧。”
拉菲婭感激地一笑,將巧克力喂孕婦的嘴裏。
阮沅第一次看見女人生孩子,隻覺得無限的恐怖,淋漓的鮮血,間歇蠕動的肚皮,猙獰的五官,淒厲的叫聲……生產中的女人不大像人,更像是被本能驅使的母獸。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微弱如貓叫的嬰兒啼哭聲響起,那確實是個小貓一般大小的嬰兒,皮膚也有些發青。
“薩米,薩米……”拉菲婭用手輕拍產婦的臉頰。然而薩米沒有再睜開眼睛,隻有她身下的血,還在不停地蔓延著,將深綠色的床墊染成一種渾濁的紅褐色。拉菲婭一把將孩子塞到身旁的一位婦女懷中,徒勞地試圖給她做心肺複蘇。
阮沅看著薩米在拉菲婭的按壓下,像漏氣的人偶一樣毫無起伏,幹癟的幾乎是觸目驚心了,哪裏像是一個有幼兒要哺育的母親的。剛出生的嬰兒似乎也感受到了母親的離世,忽然大聲啼哭起來,隻是很快便又細弱下去。
原本跪著的拉菲婭頹然地坐在地上,垂頭不語,圍在周圍的女人們也跟著低下頭念起古蘭經來。
拉菲婭卻忽然爬起身,朝著阮沅鄭重地雙手合十:“請你們把真相帶出敘利亞。”
除了重重地一點頭,阮沅不知道該說什麼。
臨走前,阮沅和約瑟將身上所有的錢、食品、水和藥品通通留給了這群不幸的人們。走出地下室的那一刻,阮沅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剛出生便失去了母親的嬰孩。他正被一位婦女抱在臂彎裏,紅十字會等組織不被允許,沒有母乳和粉,這個先天羸弱的孩子幾乎沒有未來可言。隔著書頁去看史書中那些詞語,比如菜人,比如易子而食,永遠都隻是輕飄的字眼而已,可是當你站在現場,直麵淋漓的鮮血時,一切都將不同。
“可以把那個剛出生的孩子給我嗎,我或許可以……”阮沅終究還是忍不住開了口。走在她旁邊的約瑟趕緊握住她的手腕,著急地搖了搖,用眼神示意她不可。
她明白師兄的擔憂,這兒還有不少小孩,她救下這一個,愛子心切的母親們或許會求他們救更多的孩子。一旦場麵失控,甚至他們兩人都走不脫。然而女人們眼睛隻是亮了一下,便任由拉菲婭將嬰兒交到阮沅手裏,沒有人提出任何要求。阮沅不禁有些為自己剛才的想法汗顏。正當她抱著孩子打算和約瑟離開前,拉菲婭忽然又喊住她,將一塊玉牌掛到嬰兒脖子上,輕聲道:“這是薩米掛在脖子上的。這個孩子就拜托你們了。”
阮沅低頭看了一眼玉牌,上麵刻著一個篆體的“周”字,她又凝神去看嬰兒的五官,似乎確實有東方人的輪廓。“烽火裏一段異國戀情的結晶”,學新聞出身的阮沅下意識地在腦海裏擬出了一條標題,不過很快她便又歎起氣來,做父母的隻顧著自己羅曼蒂克的愛,卻毀了孩子的一生。又一次朝著拉菲婭重重地一點頭,阮沅和約瑟出了地下室。
外麵天高雲淡,空氣清新,阮沅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約瑟則有些頭痛地看著動作僵硬地抱著嬰兒的阮沅,埋怨道:“你這個丫頭真是的,唉,我們隻是凡人,不是神,渡不了那麼多人。你說帶著這麼個孩子怎麼辦?”
“我們先回新聞中心,請大胡子他們幫忙,先找點牛或者羊,然後我找我哥,讓他派醫生把這個孩子帶回去。”
約瑟才想說什麼,就聽見背後有男人用傲慢的英語說道:“誰允許你們到這裏來采訪的?”隨後兩支冷硬的槍管便抵住了他們二人的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