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留在原地，表情有點詫異，歐爾佳笑他，把他拉向火爐前的長凳，她看來真的很開心此刻能獨自跟他坐在這裏，但那是種寧靜的愉悅，肯定沒有沾染上嫉妒。正是這種毫不嫉妒，從而也不帶一絲嚴厲，令K感到自在，他很樂意看著這雙不引誘、不專橫，而是怯怯凝視、怯怯承受的藍眼睛。仿佛芙麗妲和老板娘的警告沒有讓他更容易接受這裏的一切，卻讓他更加留心、更加機敏。他跟著歐爾佳一起笑了，她說她納悶為什麼K偏偏說阿瑪麗亞好心，她說阿瑪麗亞有各種特質，但其實不算好心。聽了這話，K解釋說這個誇獎當然是針對歐爾佳而發的，可是阿瑪麗亞是那麼霸道，不僅把所有當著她的麵所說的話都據為己有，而別人也自願把所有的話都分派給她。“這是真的，”歐爾佳說，神情嚴肅了一點，“比你所以為的更真。阿瑪麗亞年紀比我小，也比巴納巴斯小，可是在我們家，她是做決定的人，不論在好事和壞事上都是如此，當然，她也比其他人扛得更多，好事壞事都一樣。”K認為這話過於誇張，舉例來說，剛剛阿瑪麗亞才說過，她不管她哥哥的事，反倒是歐爾佳什麼都知道。“這我該怎麼解釋呢？”歐爾佳說，“阿瑪麗亞既不管巴納巴斯，也不管我，事實上，除了父母親之外，她誰也不管，她日夜照料他們，現在她又去問過他們想吃什麼，到廚房去替他們煮東西了，她為了他們而勉強起床，因為她從中午就不舒服，躺在這張長凳上。可是盡管她不管我們，我們卻依賴著她，仿佛她是長姐似的，假如她對我們的事情提出建議，我們肯定會聽她的，但她沒有這麼做，我們對她來說很陌生。你見過很多人，又是從外地來的，你不也覺得她特別聰明嗎？”“我覺得她特別不開心，”K說，“可是，舉例來說，巴納巴斯做著這份阿瑪麗亞不讚成、也許還瞧不起的信差職務，這又怎麼會符合你們對她的尊重呢？”“假如他知道除此之外他能怎麼做，他就會馬上拋棄這份他根本不滿意的信差職務。”“他不是已經出師的鞋匠嗎？”K問。“沒錯，”歐爾佳說，“他也兼差替布倫斯維克工作，假如他願意，他白天晚上都有工作可做，可以賺很多錢。”“嗯，這樣說來，”K說，“他明明有一份可以取代信差職務的工作。”“取代信差職務？”歐爾佳詫異地問，“難道他是為了賺錢才接下這份職務的嗎？”“也許吧，”K說，“可是你明明提到，這份職務不令他滿意。”“這份職務不令他滿意，而且是出於種種原因，”歐爾佳說，“但這畢竟是一份跟城堡有關的職務，不管怎麼說也算是一份跟城堡有關的職務，至少該這麼相信。”“什麼？”K說，“就連這一點，你們都有懷疑嗎？”“嗯，”歐爾佳說，“其實沒有，巴納巴斯到辦公室去，跟那些仆役像同輩一樣往來，也遠遠地看見個別的官員，比較重要的信件也會托付給他，甚至是口信，這畢竟相當不簡單，而我們可以為他感到驕傲，他年紀輕輕的就已經有這番成就。”K點點頭，現在他不去想回家的事。“他也有自己的製服？”他問。“你是指那件外套？”歐爾佳說，“不，那是阿瑪麗亞替他做的，還在他當上信差之前。不過，你快說到他的痛處了。城堡裏沒有製服，但他早就該從公家得到一套西裝，別人也答應了要給他，可是在這種事情上，城堡裏的人動作很慢，而糟糕的是，你永遠不知道這份緩慢意味著什麼；它可以意味著事情已經進入官方程序了，但也可以意味著，官方程序還根本沒有展開，例如，他們還想要先考驗巴納巴斯一下，最後，它卻也可能意味著，官方程序已經結束，由於某些原因，他們撤回了這項承諾，而巴納巴斯將永遠不會得到那套西裝。詳細的情形你永遠不會知道，或是過了很久以後才會知道。此地有句俗話，也許你聽過：‘當局的決定就像少女一樣害羞。’”“這一點是很好的觀察，”K比歐爾佳更認真地看待這句話，“這一點是很好的觀察，當局的決定跟少女也許還有其他的共同點。”“也許吧，”歐爾佳說，“不過，我不知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說不定還帶有誇獎之意。可是，說到這套公務服裝，這的確是巴納巴斯的一樁煩惱，而由於我們共同承擔煩惱，這也成了我的一樁煩惱。為什麼他沒有拿到公務服裝？我們徒然地問自己。可是這整件事並不單純。舉例來說，那些官員似乎根本就沒有公務服裝；就我們在此地所知，還有根據巴納巴斯的敘述，那些官員穿著普通的衣服走來走去，當然，是很漂亮的衣服就是了。再說，你也看見過克拉姆。嗯，巴納巴斯當然不是官員，連最低階的官員也不是，也不敢妄想成為官員。而根據巴納巴斯的敘述，就連階級較高的仆役也沒有公務西裝，當然，在村子裏根本見不到這些人；別人可能會從一開始就認為這算得上一種安慰，可是這種安慰是騙人的，因為，巴納巴斯算是高階仆役嗎？不算，哪怕你再喜歡他，也不能這樣聲稱，他不是高階仆役，單是他會到村裏來，甚至住在村裏，就足以證明他不是，那些高階仆役比官員還少露麵，也許這是有道理的，說不定他們的地位比某些官員還高，這也有些根據，他們的工作比較少，而且聽巴納巴斯說，看見這群出類拔萃、高大強壯的男子緩緩從走廊上走過，那一幕真是壯觀，巴納巴斯總是躡手躡腳地繞著他們走。簡而言之，絕對不能說巴納巴斯是個高階仆役。那麼，他可能是那些低階仆役當中的一員，可是這些人卻是有公務西裝的，至少當他們下到村莊裏時會穿，那其實不是製服，也有許多不同之處，但別人總能從那服裝上一眼看出他們是來自城堡的仆役，你在貴賓樓就見過這些人。這種服裝最引人注目之處在於它們大多很貼身，農民或是工匠大概用不上這種衣服。嗯，巴納巴斯所欠缺的就是這樣一套衣服，這不僅是讓人覺得丟臉或屈辱，這些還能忍受，但是這讓人懷疑起一切，尤其是在心情黯淡的時刻，而巴納巴斯和我偶爾會有這種時刻，次數不算少。這時候我們就會問，巴納巴斯所做的到底算不算是城堡的職務；他的確會到辦公室去，可是那些辦公室就真的算是城堡了嗎？就算辦公室屬於城堡，巴納巴斯獲準進入的那些辦公室也算嗎？他到辦公室去，但那畢竟隻是所有辦公室的一部分，那兒還有柵欄，在柵欄後麵還有其他的辦公室。別人沒有直截了當地禁止他往裏麵走，但他不能往裏麵走，如果他已經找到了他的上司，而他們也已經打發了他，叫他走了。此外，在那裏的人總是受到監視，至少大家這麼相信。而就算他往裏麵走，又有什麼用處，如果他在那兒沒有公務，就隻是個闖入者。你也不能把這些柵欄想象成一種特定的界線，巴納巴斯也一再提醒我這一點。在他前去的那些辦公室裏也有柵欄，也就是說，他也會通過一些柵欄，而這些柵欄看起來跟那些他還不曾穿越的柵欄沒有兩樣，因此，也不能從一開始就假定，在他不曾穿越的那些柵欄後麵的辦公室跟巴納巴斯已經去過的那些辦公室有什麼基本差異。隻有在那些心情黯淡的時刻，我們才會認為兩者之間有差異。在這種時候，懷疑就會愈來愈深，讓人根本無法抗拒。的確，巴納巴斯會跟官員交談，巴納巴斯會接到信息。可是那是些什麼樣的官員、什麼樣的信息。如同他所說的，現在他被派給了克拉姆，從克拉姆本人那兒接到任務。嗯，這本來算是很不簡單，就連高階仆役也做不到，簡直是太不簡單了，這就是令人害怕之處。你想想看，直接被派給克拉姆，親口與他交談。可是事情真是如此嗎？如果說事情真是這樣，那麼為什麼巴納巴斯會懷疑在那裏被稱為克拉姆的那個官員真的是克拉姆？”“歐爾佳，”K說，“你總不會是在開玩笑吧；關於克拉姆的相貌怎麼可能會有懷疑，大家明明知道他的長相，我自己就見過他。”“我肯定不是在開玩笑，K，”歐爾佳說，“這不是開玩笑，而是我再認真不過的擔憂。不過，我把這話告訴你，並不是為了讓我心裏輕鬆一點，讓你心裏變得沉重，而是因為你問起巴納巴斯，因為阿瑪麗亞把述說的任務交給了我，也因為我認為，知道得更詳細一點對你來說也有用處。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巴納巴斯，免得你把太大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免得他令你失望，而你自己也由於失望而痛苦。他很敏感，舉例來說，昨天夜裏他沒有睡覺，因為你昨天晚上對他不滿意，據說你說過，你隻有一個像巴納巴斯這樣的信差，對你來說很糟。這番話讓他睡不著覺，你自己大概不太能發覺他的激動，城堡的信差必須很能自製。但是他的工作並不輕鬆，就連跟你在一起也不輕鬆。依你的想法，你對他的要求肯定並不多，你對於信差的職務有既定的概念，並且依照這些概念來衡量你的要求。可是城堡裏的人對於信差的職務有不同的概念，這些概念跟你的概念並不相符，就算巴納巴斯為了職務完全犧牲自己也一樣，遺憾的是有時候他似乎真的願意犧牲自己。他必須順從，不能說什麼反對的話，但問題在於他做的是否真的是信差職務。在你麵前，他當然不能對此表示出懷疑，假如他這麼做，就等於是在葬送他自己的生存，嚴重違反了當然還約束著他的法律，就連在我麵前他也無法坦率地說話，我必須哄著他，親吻他，讓他放下他的懷疑，而就連這樣，他都還拒不承認那些懷疑是懷疑。他的性子有點像阿瑪麗亞。而且他肯定沒有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盡管我是他唯一的知己。不過，我們偶爾會談起克拉姆，我還沒見過克拉姆，你知道的，芙麗妲不喜歡我，絕對不會讓我看他一眼，不過，村裏的人當然認得他的相貌，有幾個人看過他，大家全都聽說過他，從目睹所留下的印象、再從謠傳以及別有用心的捏造，構成了一幅克拉姆的圖像，在基本特征上大概是相符的。但也就隻有在基本特征上相符。除此之外，這幅圖像是變化無常的，而且說不定還沒有克拉姆真正的外貌那樣變化無常。據說他到村裏來的時候模樣完全不同，走的時候又不同，喝啤酒之前不同，喝啤酒之後又不同，醒著時不同，睡著時又不同，獨自一人時不同，和人談話時又不同，據此就可以理解，他在上麵城堡裏的時候幾乎完全不一樣。而就連在村子裏，大家的敘述也有相當大的差異，在高矮上、姿態上、胖瘦上、胡子上，隻有在衣服上這些敘述幸好是一致的，他總是穿著同樣的衣服，一件長下擺的黑色西裝上衣。
K留在原地，表情有點詫異，歐爾佳笑他，把他拉向火爐前的長凳，她看來真的很開心此刻能獨自跟他坐在這裏，但那是種寧靜的愉悅，肯定沒有沾染上嫉妒。正是這種毫不嫉妒，從而也不帶一絲嚴厲，令K感到自在，他很樂意看著這雙不引誘、不專橫，而是怯怯凝視、怯怯承受的藍眼睛。仿佛芙麗妲和老板娘的警告沒有讓他更容易接受這裏的一切，卻讓他更加留心、更加機敏。他跟著歐爾佳一起笑了，她說她納悶為什麼K偏偏說阿瑪麗亞好心，她說阿瑪麗亞有各種特質，但其實不算好心。聽了這話，K解釋說這個誇獎當然是針對歐爾佳而發的，可是阿瑪麗亞是那麼霸道，不僅把所有當著她的麵所說的話都據為己有，而別人也自願把所有的話都分派給她。“這是真的，”歐爾佳說，神情嚴肅了一點，“比你所以為的更真。阿瑪麗亞年紀比我小，也比巴納巴斯小，可是在我們家，她是做決定的人，不論在好事和壞事上都是如此，當然，她也比其他人扛得更多，好事壞事都一樣。”K認為這話過於誇張，舉例來說，剛剛阿瑪麗亞才說過，她不管她哥哥的事，反倒是歐爾佳什麼都知道。“這我該怎麼解釋呢？”歐爾佳說，“阿瑪麗亞既不管巴納巴斯，也不管我，事實上，除了父母親之外，她誰也不管，她日夜照料他們，現在她又去問過他們想吃什麼，到廚房去替他們煮東西了，她為了他們而勉強起床，因為她從中午就不舒服，躺在這張長凳上。可是盡管她不管我們，我們卻依賴著她，仿佛她是長姐似的，假如她對我們的事情提出建議，我們肯定會聽她的，但她沒有這麼做，我們對她來說很陌生。你見過很多人，又是從外地來的，你不也覺得她特別聰明嗎？”“我覺得她特別不開心，”K說，“可是，舉例來說，巴納巴斯做著這份阿瑪麗亞不讚成、也許還瞧不起的信差職務，這又怎麼會符合你們對她的尊重呢？”“假如他知道除此之外他能怎麼做，他就會馬上拋棄這份他根本不滿意的信差職務。”“他不是已經出師的鞋匠嗎？”K問。“沒錯，”歐爾佳說，“他也兼差替布倫斯維克工作，假如他願意，他白天晚上都有工作可做，可以賺很多錢。”“嗯，這樣說來，”K說，“他明明有一份可以取代信差職務的工作。”“取代信差職務？”歐爾佳詫異地問，“難道他是為了賺錢才接下這份職務的嗎？”“也許吧，”K說，“可是你明明提到，這份職務不令他滿意。”“這份職務不令他滿意，而且是出於種種原因，”歐爾佳說，“但這畢竟是一份跟城堡有關的職務，不管怎麼說也算是一份跟城堡有關的職務，至少該這麼相信。”“什麼？”K說，“就連這一點，你們都有懷疑嗎？”“嗯，”歐爾佳說，“其實沒有，巴納巴斯到辦公室去，跟那些仆役像同輩一樣往來，也遠遠地看見個別的官員，比較重要的信件也會托付給他，甚至是口信，這畢竟相當不簡單，而我們可以為他感到驕傲，他年紀輕輕的就已經有這番成就。”K點點頭，現在他不去想回家的事。“他也有自己的製服？”他問。“你是指那件外套？”歐爾佳說，“不，那是阿瑪麗亞替他做的，還在他當上信差之前。不過，你快說到他的痛處了。城堡裏沒有製服，但他早就該從公家得到一套西裝，別人也答應了要給他，可是在這種事情上，城堡裏的人動作很慢，而糟糕的是，你永遠不知道這份緩慢意味著什麼；它可以意味著事情已經進入官方程序了，但也可以意味著，官方程序還根本沒有展開，例如，他們還想要先考驗巴納巴斯一下，最後，它卻也可能意味著，官方程序已經結束，由於某些原因，他們撤回了這項承諾，而巴納巴斯將永遠不會得到那套西裝。詳細的情形你永遠不會知道，或是過了很久以後才會知道。此地有句俗話，也許你聽過：‘當局的決定就像少女一樣害羞。’”“這一點是很好的觀察，”K比歐爾佳更認真地看待這句話，“這一點是很好的觀察，當局的決定跟少女也許還有其他的共同點。”“也許吧，”歐爾佳說，“不過，我不知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說不定還帶有誇獎之意。可是，說到這套公務服裝，這的確是巴納巴斯的一樁煩惱，而由於我們共同承擔煩惱，這也成了我的一樁煩惱。為什麼他沒有拿到公務服裝？我們徒然地問自己。可是這整件事並不單純。舉例來說，那些官員似乎根本就沒有公務服裝；就我們在此地所知，還有根據巴納巴斯的敘述，那些官員穿著普通的衣服走來走去，當然，是很漂亮的衣服就是了。再說，你也看見過克拉姆。嗯，巴納巴斯當然不是官員，連最低階的官員也不是，也不敢妄想成為官員。而根據巴納巴斯的敘述，就連階級較高的仆役也沒有公務西裝，當然，在村子裏根本見不到這些人；別人可能會從一開始就認為這算得上一種安慰，可是這種安慰是騙人的，因為，巴納巴斯算是高階仆役嗎？不算，哪怕你再喜歡他，也不能這樣聲稱，他不是高階仆役，單是他會到村裏來，甚至住在村裏，就足以證明他不是，那些高階仆役比官員還少露麵，也許這是有道理的，說不定他們的地位比某些官員還高，這也有些根據，他們的工作比較少，而且聽巴納巴斯說，看見這群出類拔萃、高大強壯的男子緩緩從走廊上走過，那一幕真是壯觀，巴納巴斯總是躡手躡腳地繞著他們走。簡而言之，絕對不能說巴納巴斯是個高階仆役。那麼，他可能是那些低階仆役當中的一員，可是這些人卻是有公務西裝的，至少當他們下到村莊裏時會穿，那其實不是製服，也有許多不同之處，但別人總能從那服裝上一眼看出他們是來自城堡的仆役，你在貴賓樓就見過這些人。這種服裝最引人注目之處在於它們大多很貼身，農民或是工匠大概用不上這種衣服。嗯，巴納巴斯所欠缺的就是這樣一套衣服，這不僅是讓人覺得丟臉或屈辱，這些還能忍受，但是這讓人懷疑起一切，尤其是在心情黯淡的時刻，而巴納巴斯和我偶爾會有這種時刻，次數不算少。這時候我們就會問，巴納巴斯所做的到底算不算是城堡的職務；他的確會到辦公室去，可是那些辦公室就真的算是城堡了嗎？就算辦公室屬於城堡，巴納巴斯獲準進入的那些辦公室也算嗎？他到辦公室去，但那畢竟隻是所有辦公室的一部分，那兒還有柵欄，在柵欄後麵還有其他的辦公室。別人沒有直截了當地禁止他往裏麵走，但他不能往裏麵走，如果他已經找到了他的上司，而他們也已經打發了他，叫他走了。此外，在那裏的人總是受到監視，至少大家這麼相信。而就算他往裏麵走，又有什麼用處，如果他在那兒沒有公務，就隻是個闖入者。你也不能把這些柵欄想象成一種特定的界線，巴納巴斯也一再提醒我這一點。在他前去的那些辦公室裏也有柵欄，也就是說，他也會通過一些柵欄，而這些柵欄看起來跟那些他還不曾穿越的柵欄沒有兩樣，因此，也不能從一開始就假定，在他不曾穿越的那些柵欄後麵的辦公室跟巴納巴斯已經去過的那些辦公室有什麼基本差異。隻有在那些心情黯淡的時刻，我們才會認為兩者之間有差異。在這種時候，懷疑就會愈來愈深，讓人根本無法抗拒。的確，巴納巴斯會跟官員交談，巴納巴斯會接到信息。可是那是些什麼樣的官員、什麼樣的信息。如同他所說的，現在他被派給了克拉姆，從克拉姆本人那兒接到任務。嗯，這本來算是很不簡單，就連高階仆役也做不到，簡直是太不簡單了，這就是令人害怕之處。你想想看，直接被派給克拉姆，親口與他交談。可是事情真是如此嗎？如果說事情真是這樣，那麼為什麼巴納巴斯會懷疑在那裏被稱為克拉姆的那個官員真的是克拉姆？”“歐爾佳，”K說，“你總不會是在開玩笑吧；關於克拉姆的相貌怎麼可能會有懷疑，大家明明知道他的長相，我自己就見過他。”“我肯定不是在開玩笑，K，”歐爾佳說，“這不是開玩笑，而是我再認真不過的擔憂。不過，我把這話告訴你，並不是為了讓我心裏輕鬆一點，讓你心裏變得沉重，而是因為你問起巴納巴斯，因為阿瑪麗亞把述說的任務交給了我，也因為我認為，知道得更詳細一點對你來說也有用處。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巴納巴斯，免得你把太大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免得他令你失望，而你自己也由於失望而痛苦。他很敏感，舉例來說，昨天夜裏他沒有睡覺，因為你昨天晚上對他不滿意，據說你說過，你隻有一個像巴納巴斯這樣的信差，對你來說很糟。這番話讓他睡不著覺，你自己大概不太能發覺他的激動，城堡的信差必須很能自製。但是他的工作並不輕鬆，就連跟你在一起也不輕鬆。依你的想法，你對他的要求肯定並不多，你對於信差的職務有既定的概念，並且依照這些概念來衡量你的要求。可是城堡裏的人對於信差的職務有不同的概念，這些概念跟你的概念並不相符，就算巴納巴斯為了職務完全犧牲自己也一樣，遺憾的是有時候他似乎真的願意犧牲自己。他必須順從，不能說什麼反對的話，但問題在於他做的是否真的是信差職務。在你麵前，他當然不能對此表示出懷疑，假如他這麼做，就等於是在葬送他自己的生存，嚴重違反了當然還約束著他的法律，就連在我麵前他也無法坦率地說話，我必須哄著他，親吻他，讓他放下他的懷疑，而就連這樣，他都還拒不承認那些懷疑是懷疑。他的性子有點像阿瑪麗亞。而且他肯定沒有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盡管我是他唯一的知己。不過，我們偶爾會談起克拉姆，我還沒見過克拉姆，你知道的，芙麗妲不喜歡我，絕對不會讓我看他一眼，不過，村裏的人當然認得他的相貌，有幾個人看過他，大家全都聽說過他，從目睹所留下的印象、再從謠傳以及別有用心的捏造，構成了一幅克拉姆的圖像，在基本特征上大概是相符的。但也就隻有在基本特征上相符。除此之外，這幅圖像是變化無常的，而且說不定還沒有克拉姆真正的外貌那樣變化無常。據說他到村裏來的時候模樣完全不同，走的時候又不同，喝啤酒之前不同，喝啤酒之後又不同，醒著時不同，睡著時又不同，獨自一人時不同，和人談話時又不同，據此就可以理解，他在上麵城堡裏的時候幾乎完全不一樣。而就連在村子裏，大家的敘述也有相當大的差異，在高矮上、姿態上、胖瘦上、胡子上，隻有在衣服上這些敘述幸好是一致的，他總是穿著同樣的衣服，一件長下擺的黑色西裝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