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榮榮與維·希姆博爾斯卡
每次翻讀榮榮的詩作,我都會不知不覺地想起波蘭詩人維·希姆博爾斯卡,然後禁不住就將她倆並排放在一起一些比較。顯然,這種比較文學的比較並不僅僅在滿足一個比較者的新奇或玩性。隔著不同的社會和時代,不同的語境和使用的不同語種,與維·希姆博爾斯卡有可比性的,至少在眼下國內活躍而卓有成就的女詩人中,榮榮是最耐人尋味的一位。
母愛,可能是任何一位成熟的女詩人都會順筆寫到的一個主題,當然在她們的詩中也絕不會被疏忽或遺漏。對此傾注了人生所有的榮榮,為此甚至“準備死”。《孕育》中,她盯著自己“漆黑的子宮”說:“你停留/在我不堪重負的肩頭/緩緩展開的愛讓我崩潰。”維·希姆博爾斯卡在《越南》中也以一個飽經戰亂、近乎呆滯麻木的婦女之口回答。這位婦女被人問了一係列問題,但她一概答“不知道”,最後問到“這些是你的兒子嗎”時,她不假思索地說:“是的!”榮榮與維·希姆博爾斯卡還這樣相會在詩中。榮榮說:“隻要他能時不時地叫我媽媽/除此不需要任何語言”(《我要兒子》);維·希姆博爾斯卡說:“他對我隻說,這是他的母親。”(《誕生》)
許多驚人的相似還出現在對愛情的信任和表現上。雖然榮榮有不少愛的讚歌,但總體上我以為她的懷疑遠遠多於信任:麵對梁祝傳說及其中被大家稱為曠古絕舞的愛情化蝶,榮榮卻說:“這不是我所熱愛的飛翔”(《上虞》),同一路寫到紹興,喝了著名的“老酒”之後,她還是清醒地說:“沾上愛情的我依然憂傷”(《曲水流觴》);在她的代表詩作《光線》裏,她更以情景式的反諷,一言道出:“我追不上的愛情在追趕厄運”;被許多著名行家推為名作的《一個瘋女人突然愛上了一個死者》中,榮榮把愛情的兩端都推到了極致:一邊是瘋女人,另一邊則隻剩“他的相片”,這裏她完成了對理想愛情的真心描繪,“愛情醒了/我多麼幸福啊”,但仔細一轉念,她的結論還是愛的縹緲和無可抵達。同樣,維·希姆博爾斯卡也是一個愛情的懷疑和否定者,在《博物館》裏,她借助眼前的展覽品感歎:“有餐盤卻無食欲/有結婚戒指卻無愛情/如此至少三百年。”在《幸福的愛情》裏,她直截了當地發問:“幸福的愛情。這是正常的/明智的有益的嗎?”這樣的問題她自己無需回答,她說:“讓那些未曾經曆過幸福的愛情的人們/宣告:它並不存在。”兩個經曆豐富,感情飽滿,智慧機敏,善於思考和發現,掌控文字能力又極強的女詩人,在愛情這個條款上達成了一致。
相對來說,愛情主題都不是這兩位詩人詩作中最出色和完美的部分。許多詩評家早已肯定榮榮詩歌中對於現實社會底層的、日常的、卑微的、弱小的生活和人物的關注,並且在這種關注中既傾注著大眾的體諒和同情,又表露著詩人獨有的愛心,正如維·希姆博爾斯卡說的那樣:“我站在人們一邊。”同樣,維·希姆博爾斯卡的強大也正是體現在她的詩歌對日常生活的抒情色彩,及諷刺意味的提煉。
以上小例僅是引言,並且粗糲,更廣、更深入範圍的開挖是十分有潛力的,我看好前景。
維·希姆博爾斯卡無疑是被諾貝爾肯定的一個高度。在這個刻度上做的比較並不是要拔高我們的女詩人榮榮,何況以上的摘引隻在佐證兩者的不謀而合。她們的相異之處也許稍作探究就能明白——相異也是比較的一種收獲,這世上不可能有兩個維·希姆博爾斯卡或者兩個榮榮。隻要這一次的比較研究至少對榮榮的詩歌寫作有所益,以及對更擴大一些的詩人們有所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