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一日永恒(1 / 2)

第六輯 一日永恒

早上出門。在路上,收到好友飛鵬的一條短信:番薯加年糕,今天吃了沒有?沒有,趕緊回家補補。

當時邊看路邊眼睛一瞟,並沒怎麼理會,以為又是什麼幽默段子,隻是我沒有理解而已。還有一個原因是近期我的視力似乎越來越差,覺得手機上的字越來越小,僅一瞟,確實隻能看個含糊,看個大概,心想反正不會是什麼大事急事,也就不管它了。其實今天是冬至日,老友是真心誠意在提醒。他後麵還有話呢:翻翻身,年年糕,生活越來越美好。嗬嗬,還是押韻的!

這是後來看另一個短消息時才看得分明的。另一個短消息是文華兄發過來的,內容是:慈城文聯邀請您今晚6點到××酒店××包廂聚聚。我忽一想,又到慈城文聯邀請我們幾個聚聚的時候了?古城的那幫文友近幾年不經意間似乎形成了一個慣例,就是無論這一年為保護那座古城池作沒作過貢獻,作得多還是少,他們總會在年終時叫上團團圓圓的一桌,讓大家歡聚一下。也沒有什麼主題,就是盡情,盡情喝酒,盡情高談闊論,完了,再手提兩禮盒的精製年糕回家。

看看這條短消息,看看那條短消息,我的心裏有些溫暖的感覺。看著看著,又不禁笑起飛鵬來——還是早上呢,即使沒有吃過番薯年糕,也不用趕緊回家補補吧!記得我們本地的習俗是在吃晚飯時才吃的。番薯年糕做湯,火熱的,一吃下去,身子便暖洋洋的。然後就洗澡;然後就要早早睡下。冬至夜最長,是美夢降臨的大好時機,所以睡著睡著,還要等待入到夢裏,希冀能美上一把哪。

今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風很小。寧波今年的冬季似乎還沒怎麼寒冷過,但今天這麼好的陽光,讓我的感覺並沒集中在冷不冷上,而是在她的亮度。

環城西路上車輛稀疏,行道樹綠而挺拔,簇新的公交站台明亮寧靜而協調地等待在路邊。我和湖北的小兄弟從法院出來時已近中午。我的湖北的小兄弟在寧波打工,做廚師,是一家龍蝦館的領班廚師。但龍蝦館生意失敗,三個月前就已經閉門,老板拖欠了他一年多的工錢。近三個月,小兄弟沒有活幹,一直在討薪,打電話跟老板討,老板早已不見人影,電話時接時不接,接了電話也是訴他自己的苦,再就是一次一次地承諾日期,一次一次地改變自己的應諾。小兄弟的苦沒處說,他獨自住在那家被迫關閉的店裏,同時被關閉的還有電,還有水,還有煤氣,因此連基本的夥食都沒有著落,吃了上頓愁下頓。勞動部門的仲裁委員會,他不知跑了多少趟,從秋到冬,騎著一輛破舊的電動車。因為店裏沒電,他的車充電都是乞討一般地向隔壁哀求,有一次剛把車子推到門口,台階上一磕碰,車子居然攔腰斷裂。從秋到冬,是的,從秋到冬,我的湖北的小兄弟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安穩的覺,睡覺時經常會浮現種種場麵:他揍了老板,一拳,一棍棒;他到老板家裏坐等著,老板家中隻有年邁的雙親;他把勞動部門的桌子一拍,有保安進來將他架走;然而那許許多多出現在他半夢半醒中的情景並沒有在現實中產生,現實的情景是依然安分守己地一日一日地跑,一日一日地挨,一日一日地等。我知道一條橫幅他是做好過的,23元錢,在打印店加工的,但是最終還是沒有拉出來,老板家門口沒有,勞動部門的門口也沒有。今天,事情終於有了大半的著落,從34900元的欠薪調解到29000元,他從29000元中取到了25000元,剩餘部分雖然還要欠,但心頭終於可以舒展一下了。

站在法院門口的大樹下,我們有一會兒相對的沉默,我看到他的雙眸噙著晶瑩的亮光。他自言自語似的跟我說:“我回家去了……”我點點頭,我從他的目光裏看到他似乎已經看到了家中的妻子和兒子。他又說,本來可以多給家裏帶些錢的……我無言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走,我送你。”

中飯了,他依然老樣子,要了一隻小炮仗;我本也想老樣子,來兩瓶啤酒的,但不知怎麼一轉念,竟吐出一句:“我也喝白的!”舉起酒杯一碰,他忽然堆出滿臉的笑,說:“今天是冬至嗬,我是知道的。來,喝,咱倆兄弟祝明年都好!”